●张迪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乡下跟着奶奶度过的。记忆中,那时奶奶还很年轻,梳着利落的短发,每天忙里忙外。堂屋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台四喇叭的收音机,那是她的爱物。一天到晚,收音机总是响着的。
奶奶所在的村庄虽隶属于潍坊市,但再往北几十公里就是东营市地界了。因此,收音机也能收听到东营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在年幼的我看来,东营简直就像天涯海角那么远,所以曾经反复问过奶奶,为啥要听那里的节目?奶奶特别善良,特别有耐心,每次都会给出一个让我心满意足的答案,比如东营那里有黄河口、你喜欢吃的小咸鱼就是东营产的、你乐意骑的小羊就是从东营来的,等等。
于是,东营在我幼小的心田里就成了一个神奇的地方。而等到回城上小学后,我才从爸爸嘴里知道了真正的原因:东营台经常播送吕剧,而吕剧是奶奶最喜爱的戏剧。奶奶之所以历经半生磨难仍能笑对生活,正是因为心里始终有吕剧这一精神支柱在支撑着她。
那时的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可没少跟她听吕剧,以至于像“千年的大道走成河,那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样的道白,我可以张口就来;像“王登云放了学转回了家,有一部圣贤书在手中拿”这样的唱词,我也能哼上几段。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每当听到戏里李荣花唱:“打死我了!只打得我头也昏来浑身发麻,哭了声我的二老爹妈,似这样苦日子实在难过,我何不早死了免受家法。我有心在偏房悬梁自尽,只可惜我丈夫他未在家……”奶奶都会止不住泪水涟涟。我当时只当奶奶是心善、泪点低,长大了才明白,那是因为奶奶曾经也经常挨婆婆的打骂,跟戏中人同命相怜。
正所谓戏如人生,有眼泪也有欢笑。戏里李荣花的婆婆刁氏耍无赖,声称要上吊,又怕真的把自己给吊死了,就跑去告诉邻居家的大嫂,没想到人家竟然反问她:“你上吊有绳子吗?要是没有我借你一根。”每当听到这里,我和奶奶都哈哈大笑。
吕剧经典剧目《小姑贤》,带给了我和奶奶莫大的愉悦。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吉光片羽和着吕剧的那腔那调那味儿,已经成了我们祖孙俩最宝贵的共同记忆。而今,我依然记得《李二嫂改嫁》《王定保借当》《小借年》《金鞭记》《逼婚记》《金镯玉环记》的精彩唱段,记得郎咸芬、张翠霞、林建华、李岱江等吕剧名角。正是这些名角好戏温润了我的童年,陪伴我慢慢长大。
后来,我读了一些关于吕剧的书籍,从中收获了许多新知。比如,吕剧最初兴起时,演出者总是带着一头纸糊的驴上场,所以被称作“驴戏”,后来戏班子开进济南,请人写演出海报时,人家嫌“驴”字难写,就给改成了“吕”字,一看就知道是“两口子戏”了。再比如,郎咸芬为了演好李二嫂这个角色,到博兴县阎家坊村体验生活,和村里的青年寡妇刘大嫂同睡一张炕,还每天帮着干这干那,最终刘大嫂向她敞开了心扉。等到三个月后离开村子时,郎咸芬的一举手一投足已俨然一副孤苦无依的小寡妇模样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很久以来,我都想把这些有意思的故事说给奶奶听听,让她老人家再度开怀大笑。已经八十岁的奶奶,现在正忍受着巨大的病痛。每念及此,我心里都难过至极。因在外地工作,我只能通过电话或者视频和奶奶聊聊天。期待着假期快快到来,我能回到奶奶身边,跟她好好重温一下那些美好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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