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1965年，肖洛霍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由于他在那部描写顿河流域的史诗般的杰作中，以强烈的艺术力和正直的创造性，真实地反映了俄罗斯民族生活的一个历史阶段。”

　　肖洛霍夫可以说是苏联时期的一位小说大家。他以《静静的顿河》这部小说获得了斯大林文学奖和诺贝尔文学奖，这在当时冷战气氛之下非常罕见。同时能够在东西方获得文学上的承认，被认为是一个奇迹。在苏联时期，他曾担任苏联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还是苏联科学院院士、苏联最高苏维埃代表和苏共中央委员，社会地位很高。这都是由于他写出了《静静的顿河》这部杰作。

　　今天看来，《静静的顿河》是一部当之无愧的顿河哥萨克人史诗。从出生之后，肖洛霍夫的童年、少年时代就与顿河哥萨克人生活在一起，他非常了解这一族群的文化和生活习俗，以及他们在大时代的变动之下的各种选择与命运。《静静的顿河》细致描绘了1919年顿河暴动的成因，小说第三卷的出版受到某些人的阻碍，有人认为他是反革命作家，对他进行批判。但肖洛霍夫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绝不动摇，他一方面尊重历史事实，不虚构历史，另一方面从人性的角度深入刻画笔下的红军和白军哥萨克，人物塑造并不简单化、概念化和脸谱化，因此获得了长久的艺术生命力。这也有力地回击了那些攻击他的人，捍卫了文学的尊严，创造出真正的经典之作。

　　《静静的顿河》分为四卷本，波澜壮阔地描绘了1912到1922年间，俄罗斯顿河地区的哥萨克人在两次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与国内战争，两次革命——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重大社会动荡中的苦难历程与历史命运，展现那个血雨腥风的变革时代里，顿河哥萨克人如何在战争中经过无数痛苦和流血，最后走向社会主义道路的过程。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顿河哥萨克人作为一个特殊的族群，以一个个的生命个体承担着历史的悲剧命运，并作出自己的选择。小说的四条情节线索十分清晰，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互相缠绕又历历在目。就像是肖洛霍夫在小说中拽着四条线绳，分别给我们呈现了战争的残酷场面、爱情的艰难抉择、哥萨克人的族群关系、顿河四季的生活形态，广阔的大自然最终是所有哥萨克人的母亲，生生不息地养育和佑护着哥萨克人，也埋葬着哥萨克人。

　　小说最重要的主人公名叫格里高利。肖洛霍夫是这么写到他的：“格里高利生着下垂的鹰鼻子，稍稍有点斜的眼睛里嵌着一对略微有些发蓝的扁桃形的热情的眼睛，高高的颧骨上紧紧的绷着一层棕红色的皮肤。格里高利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有些驼背，甚至于在笑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也是一样的粗野。”显然，这段生动的描写告诉我们，格里高利自幼生长在顿河岸边的草原上，是一位标准的哥萨克人。从感情上，他在妻子娜塔莉亚与情人阿克西妮亚之间摇摆，体现出男人软弱、多情与痴情的一面。格里高利有着顿河草原上的哥萨克人的很多优良品质，比如敢于担当，勇敢无畏，善良正直，同时，他身上还有哥萨克人粗犷野性、观念保守狭隘的缺点，这使他在复杂的局面下，经常表现出游移和徘徊的态度。他有着两面性甚至是多面性，你可以说他是一位英雄，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受到迫害的人。

　　小说描写了格里高利在数年间，有时在红军阵营，有时又倒向白军，手里的军刀上沾着红军和白军战士的血，这血让他痛苦，让他分裂，也让他的灵魂处于一种极其矛盾的煎熬中无法自拔，而格里高利的痛苦因此也成为自希腊罗马神话以来，西方文学中悲剧人物的典型形象。在《静静的顿河》中，很多人物都处于这样的矛盾和难局中。人在革命和战争的磨盘中碾压，人性就会经受考验。小说中，哥萨克人科舍沃伊是格里高利的小舅子，他却打死了格里高利的哥哥彼得罗，彼得罗的妻子达丽娅枪杀了亲家公伊凡，他们在历史命运的漩涡中失去人性，也失去了自我，变成了杀人的人。《静静的顿河》在这方面的展示尤其令人心惊胆寒，痛心不已。这不仅是俄国的战争悲剧，也是人性经不起考验的悲剧。正是战争让哥萨克人陷于苦难之中，肖洛霍夫在这一点的呈现上具有古希腊悲剧的磅礴力量。

　　可以说，《静静的顿河》是一首呼唤和平、赞美大自然、歌颂顿河人精神的长歌。战争使顿河草原一片萧条，大地悲凉，天地歌哭，在这样的人间景象之下，俄罗斯大地的风景成为抚慰人心、修补伤痛的良药。特别是对顿河的描绘，是其最出彩之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草低鱼儿跃。放眼望去，顿河流域的哥萨克人本可以生活在宁静闲适的环境里，家家的院落和牧场，条条的小道通向农庄，顿河风光在肖洛霍夫笔下有着无穷的魅力，也特别打动读者的心。

　　《静静地顿河》曾被人指控为抄袭了一位白军军官的作品。联想到四卷本分别出版于肖洛霍夫23岁、24岁、28岁和35岁，人们觉得他这么年轻就能写出这样的一部作品，很难忽视这一指控。1968年，一位住在列宁格勒的女士给《新世界》杂志主编特瓦尔多夫斯基写信，说她的哥哥是《静静的顿河》的原作者，曾在20世纪20年代被逮捕，在狱中把稿子交给了狱友、一位神父保管。后来肖洛霍夫审讯了这个神父，拿到了手稿。最终那个女士不再现身，这件事不了了之。

　　1984年，一位挪威学者经过繁复的统计分析，认为肖洛霍夫肯定是《静静的顿河》的作者。1987年，多达上千页的原稿现身，经过鉴定，手稿是真实的。1999年，俄罗斯科学院世界文学所对这部手稿进行了鉴定，认为其中605页是肖洛霍夫的手迹，285页是他的妻子和姐妹抄写的，手稿的纸张也是20世纪20年代生产的，才为这一剽窃指控画上了句号。后来，依旧有人仔细分析小说文本，对其中一些涉及俄土战争的表述等很多细节，继续提出这部小说涉及剽窃的追问。

　　肖洛霍夫的创作理念中，一是对生活的观察和深入，这是他最为重视的创作的本质要求。二是要面对真实，无论是历史的、现实的还是内心的真实，都是肖洛霍夫追求的第一原则。他说:“正直地同读者谈话，向人们讲述有时是严峻的，但永远是勇敢的真实”。肖洛霍夫与其他作家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直书全部的真实”。因此，以格里高利为代表的顿河哥萨克尽管有着人性的弱点，有着悲剧性的性格与命运，可在他身上依旧附着着善良、正直、美好和光明的一面。不管生活如何击打他，不管哥萨克的命运如何坎坷，格里高利依旧怀有希望。

　　肖洛霍夫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时说道:“我愿我的作品有助于每个人变得更好，心灵变得更纯洁，也希望我的作品能唤起每个人对同伴的爱心，唤起为人类的理想、进步而积极奋斗之愿望。如果我的愿望有朝一日实现的话，我将感到万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