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农历七月初一,慈爱的姥姥永远离开了我们。
听妈说,从年轻时,姥姥的身体就弱,她常年吃中药,在我有记忆的三十多年里,她身边总有些药片、膏药的影子。最近这十几年,心衰、血栓也一次又一次挑战她。最后这几年,她的阿尔茨海默症不断加重,从晚近的事情开始遗忘,直到不认识自己的子女。
她的身体那样弱小,但每次与病魔斗争都赢了,一直到她92岁这次。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医学解释,衰老也好,痼疾也罢,但我更愿意相信,她在天国的妈妈想念她了,呼唤她去团聚了。前不久她睡醒了以后说梦话,说见到她妈妈来找她了……
小时候我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姥姥家多数是探亲时才能团聚,甚至只是“度假”的一个去处。每次去,看得出姥姥都特别高兴,但她不会强烈直白地表达,例如她不会把我抱起,或直接告诉我想我之类的话。那时,姥姥家还保留着平房,对于我们那般大小的孩子,这是片自在的小天地,可以这院那院里跑来跑去,骑小车,放鞭炮,各种调皮。我和淘气更甚于我的表妹一起,常常搞得鸡飞狗跳,然而姥姥却只是笑着,并不怎么管。这给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很难得的一样东西——自由。
小时候喜欢小动物,但养到自己家不能承受的时候,我们都会想到姥姥。送去她那里的,有表姐的小狗,我的小鸡小兔子……这些小动物好像在那里也获得了自由的生长。
像那个年代大多数女人一样,姥姥没有读过书,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这不影响她叙事的能力。姥姥是个天生会讲故事的人。
日本入侵青岛的时候,姥姥还不满十岁。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她背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往大山上跑,找山洞躲藏,慌乱中磕到了弟弟妹妹。到达安全地带,放下才两岁的妹妹,姥姥这才看到妹妹让树枝和松树针扎得浑身是伤,她心疼得哭,弟弟妹妹也吓得哭……这样的故事我听的时候总是屏住呼吸,生怕遗漏下一点点信息。
要知道,在干燥的北方是很难见到蛇的,然而打蛇的情节她却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仿佛那条两米长的大蛇就在眼前,不信都不行。她是个不会撒谎和夸大其词的人。但,如果不是听她亲自讲,肯定不会相信她还敢打蛇!姥姥说,只有打死了它,以后再在周围拾草挖野菜才不会害怕。可想而知,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野菜对于全家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后来我问她怕不怕,她说怎么不怕?都吓死了!
至今,我脑海中还清晰地留着那一幅画面。
但她很少在人情世故上与人沟通或讲道理,她只是单纯地讲述她的故事。
所以她是善言辞还是不善言辞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她很纯善,言辞里没有心机和秘密,没有套路和诡计,只有她真实的内心。
阿尔茨海默症严重的这几年,她有时会孩子气,会喜怒无常,日夜颠倒,什么也记不起来……她着急,也让别人着急。
她有时会半夜跑出去,腿脚不好却能走几十里路,去她年轻时去过的地方,找寻那个年代她认识的人。
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记不起我是谁了,叫不出我的名字,却满脸欢笑,以前没说过想我之类的话,这时却拉着我的手一直说她真想我,怎么不常来找她云云。
她记不起我是谁,我相信是真的。
她说想我,我相信也一定是真的。
像一个公益广告说的,“他们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爱你。”她爱的儿女子孙一直在她心里,不容任何诋毁或侵犯。
她见面不识她孙女,睡觉时倒是经常呼唤她们的名字。
一生善良、与世无争的姥姥一定去了天国,上天也会好好眷顾她的,在那里愿她不再有病痛,不再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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