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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琴岛
我与叶赛宁

  □毛秀璞

  众所周知,恢宏的俄罗斯诗歌史有两个光耀天宇的伟大时代,即俄罗斯诗歌的双子星座——黄金时代与白银时代。

  黄金时代对我的诗歌创作具有“启蒙式”教育的人物,当属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的普希金。他的《致大海》是我读到的第一首外国诗歌。而群星灿烂的白银时代,除了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等,对我影响最大的则是那个来自俄罗斯梁赞省乡野的伟大诗人谢尔盖·叶赛宁——他那抒情的直抵人类灵魂的诗篇与浪漫又悲伤的人生故事;他那曲卷的栗色头发与忧郁的眼睛,至今在我心头荡漾——我曾经到他长眠的墓地拜谒过,献上中国诗人的鲜花,我曾经到他自杀的旅馆寻访过,在他离开人世的房间前久久伫立,寻找他不散的诗魂,表达一种跨越地理与时空的特殊悼念。就在今天,我的书柜向阳处,摆放着叶赛宁意气风发的照片。当年我创作《“库尔斯克号”挽歌》的午夜,叶赛宁与巴伦支海底118位不幸遇难的水手一起,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透过茫茫海水无望地望着我,让我悲痛不已,彻夜走笔。

  我要告诉叶赛宁——在中国不仅是我,还有数不清的诗人与读者喜欢你,喜欢你天才的抒情诗歌。你不仅仅是俄罗斯“最后一位乡村诗人”,也是中国最后的乡村诗人;高尔基当年倾听你朗诵自己的诗《狗之歌》后,动情地说——叶赛宁与其说是一个人,是一个诗人,不如说是大自然为抒写自己而诞生的一个细胞。

  大自然的每个细胞都属于人类,叶赛宁当然也属于人类,在人类精神宝库中永远闪烁人性光芒。

  在中国文学史上,最早把叶赛宁介绍到中国的是鲁迅先生。记得这位中国文坛的硬骨头战士,当初把“叶赛宁”翻译成“叶邃宁”,听上去也很亲切。之后,历经几代翻译家的努力,中国读者连续读到了叶赛宁的《白桦》《狗之歌》《写给母亲的信》《莫斯科酒馆之音》《冬天的夜晚》等不朽佳作。

  关于叶赛宁,给我启迪最大的除了一首首抒情忧郁的美丽诗章,还有他那与生俱来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诗人气质。诗歌是没有国界的,在中国如叶赛宁一样拥有“乡村背景”也可说成是“农业背景”的优秀诗人比比皆是,有许多中国优秀诗人出生于农村,在乡野的怀抱长大,然后因学业优秀来到大城市读书,随着学识增长和天赋而走上写诗道路。也如叶赛宁当年一样,因为这种“农业背景”的回望,使他们的诗每每带有浓郁的田园风格,给中国诗坛带来一股股清新的田野气息。这些来自农村的优秀诗人在我主编的中俄文对照《中国当代诗选》与《中俄新时代诗选》中都有所展现。当中最典型的当数天才诗人海子。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身前与身后,海子的生平与叶赛宁有着惊人的相似。

  海子像叶赛宁一样热爱乡村,思念母亲,一生都在讴歌母亲,直到生命最后。这位天才诗人出生于中国安徽一个偏远乡村,自小与田野、庄稼以及乡村的一切融化在一起。他凭着出众的才华,十五岁考入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如叶赛宁当年一样,从偏僻故乡来到繁华的都市求学。在海子求学期间,自小生活的“农业背景”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愿望,那是一种近似自我爆炸式的疯狂写作。几年时间写了《太阳三部曲》皇皇巨著,以及上千首天才的动人心魄的抒情诗,最高产时一夜写三四首。其中有越来越被人们诵读传颂的著名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最后终于因这种自我爆炸式的创作,以及如叶赛宁一样纠缠难言的爱情经历,“爆破”了自己。只是叶赛宁选择在莫斯科一家旅馆房间自缢,而海子选择了在中国山海关一条火车慢行道卧轨……

  叶赛宁去世时32岁,海子25岁。

  两个因诗而生的生命过早地离开人间,两颗大自然为抒写自己而诞生的细胞,终于在诗的天空相会,犹如宇宙银河两颗不熄的星斗。

  在叶赛宁众多诗歌中,我最喜欢他写母亲的诗。由前辈翻译家顾蕴璞先生翻译的《写给母亲的信》:你无恙吧,我的老妈妈?/我也平安。祝福你安康!/愿你的小屋上空常漾起/妙不可言的黄昏的光亮……我依旧是温柔如当年,/心里只怀着一个愿望:/尽快从我不安的惦念,/回到我们低矮的小房。/我定要回去,等盼来春光,/咱白色的花园枝叶绽放,/只是你别像八年前似的,/黎明时分就唤醒我起床……

  在动荡的年代,在进退维谷的困境,在寂寥的酒馆最孤独最无望时,叶赛宁首先想到的是远在故乡的母亲,忍不住要用一首首诗向母亲诉说。

  叶赛宁的“母亲情结”不由让我想到了自己。我15岁当兵,一年之内失去了父母亲,对于一位成长中的少年,是塌天的灾难。尤其是母亲,她走的时候才48岁,满头的黑发。那缕缕闪着阳光的黑发已经演变成诗的意向,至今缠绕着我。但我当时是一名专业舞蹈演员,快乐的本职工作不允许我哭,只能在音乐与舞蹈中让泪水流进心田。这也是上帝与诗神在造就我——掠走我的母爱,只能把伟大母爱在诗歌里宣泄!

  是的,我与叶赛宁同样热爱并留恋着母亲与乡村。

  我虽不像叶赛宁出生农村,但我与他一样深深留恋并且用诗歌反复讴歌那片养育过父母亲的温暖乡土。

  那是一座名叫即墨的古城,那里有一条河,名叫大沽河,河畔有两个村庄,一个是父亲诞生的黄戈庄,一个是养育了母亲的大吕戈庄。记得从7岁开始,我就跟随母亲一起回农村老家,当时从青岛回老家不像现在,小轿车不到一小时便可到达,而是乘坐曾经拉过战马的“马笼子火车”,其实那火车比马还慢,且遇站必停。我就是在那辆慢行的火车上第一次认识了田野、林带、村庄、金色麦地。也是在这返乡途中,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流泪——记得那是个颠簸的夜晚,月光从窄小车窗射进来,照着拥挤的人群,照着母亲的脸,和她眼睛两汪泪光……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归心似箭的母亲在思念她的母亲。

  我在一首诗里写下——

  每到暑假

  母亲就让我到乡下去

  到田野,到沙岭,到溪水

  到外祖母絮絮叨叨的目光里去

  从此我与乡村的小屋、火炕、风箱、炊烟、溪水、牛羊、枣树、沙岭、河里的小鱼与蛤蜊结下了深厚情缘。

  当然还有那些亲切的乡亲——那些说着乡音,扬着笑脸,亲切质朴的老老少少。如今乡音不改但乡情变了——熟悉的乡亲一一离世,到村后墓地睡觉去了。装修一致的村子变得冷冷清清,如同我诗里所说——

  倚墙晒太阳的人

  越来越少

  村后墓地的坟茔

  越来越多

  在这种心境重读叶赛宁抒写乡村的诗歌,会觉得格外亲切。

  我的乡村与叶赛宁的乡村同样是地球最温馨的乡村,因为它们同样被诗歌浸润过。

  我想向天上的叶赛宁问一句,我们还能重返热恋的乡村吗?

  从前,当在喧嚣的城市感到孤独迷茫时,可以回到乡下与亲人倾诉,温暖的火炕会给你最亲切的慰藉,但今天一切都变了。母亲出生的小屋门上挂了铜锁,院子里与母亲同龄的老枣树也枯萎了。唐代诗人杜甫当年回到故乡喟叹“访旧半为鬼”,而如今是“访旧全为鬼”。

  我们已经失去了梦中的归宿。

  此刻我听到了叶赛宁天上的回音:到我们抒写乡村的诗歌里去寻找故乡吧,那里的田野依然金黄葱绿,那里的空气依然清新,那里永远有伟大的母爱在等待着我们去紧紧拥抱!

  是的,只有在我们曾经写下的诗歌里,才能重新返回美丽故乡!

  中俄是两个诗歌大国,需要源源不断的互译互介。让一代代国人知道普希金与叶赛宁们,同时也让更多热爱诗歌的俄罗斯读者知道包括海子、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中国诗人!

  像叶赛宁与海子这般选择离世的方式是令人扼腕痛息的。关于这个话题,我想起前苏联作家拉斯普京长篇小说的标题《活下去,并且要记住》,是的,必须活着,好好地活下去。生存境遇再难也要坚强地生存。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于父母。这世界还有许多诗的火种需要诗人去采撷,去传播,去燃烧,人类生活永远离不开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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