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  谏

　　2024年电影《封神》再次激起了我对《封神演义》的兴趣，决定找来一读。边读边拍桌子，太生气了，生气于许仲琳的文笔烂俗，一写到诸神混战就全是车轱辘话，雷同的情节描述让人倒胃口，还有夸张的人物塑造，颠覆人类基本生物常识，整部小说信马由缰，无视人作为动物的生理和物理局限，陷入粗劣文学叙事，简直就是大型文学灾难现场，以至于被前代文人痛斥为上不了台面的村塾陋本。

　　读完《封神演义》，我甚至怀疑它不是一个作者创作的，因为小说的前三十章文字烂俗，叙述老套，三十章之后，文字突然生动活泼地瑰丽起来，具备了小说应该有的基本素质。上网百度，发现胡适曾推测许仲琳可能只完成了前三十回，后七十回由某位深谙道教仪轨的无名氏续写。

　　虽然《封神演义》有如此多的缺点甚至是不堪，但丝毫不影响它在街头巷尾以其野气勃勃的姿态生长传播。

　　如果假定《封神演义》的作者就是许仲琳，那么，许仲琳在写这本书时，就像个混不吝的厨神，把巫觋、仙话、佛教、俗神统统扔进了他虚拟的炒勺，一顿猛火狂颠，颠出了一群四不像的神魔，在文化的杂糅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狰狞之美。

　　《封神演义》文字粗糙、架构俗套、情节漏洞百出，在文学意义上，它不是好小说，甚至不合格，但正是这本被历代文人认为不入流的小说，却拥有着比其他更符合文学文本意义的小说更为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在清朝，就已经有人在《封神演义》的基础上，以妲己为女主续写了《狐狸缘全传》，让这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投胎转世，再续前缘；据说好莱坞电影《诸神之战》也曾在《封神演义》找灵感。当代许多网络小说，也直接借用了《封神演义》的神界世界观，2024年电影《封神》、五年前的《哪吒1》、2025年春节创造了中国电影票房神话的《哪吒2》， 还有苏州评弹，陕北皮影戏……《封神演义》的小说要义，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在各种文艺作品中以千面之姿持续生长。

　　《封神演义》的不朽不在于文辞的精致，而在于构建了一个无限广袤的文艺宇宙，为后来者提供了可以萌发无限可能的文艺沃土，即使AI创作时代来临，AI也永远不可能创作出有着如此惊人兼容性和无限可能的文学宇宙，它做到了对人类规则的无视，又成功地接壤了人类渴望超越肉身自限的愿景，作者天马行空、大开大合的想象力，为它趟平人间路，成为五百年来甚至更久的不衰神话。

　　AI创作基于大数据算法，永远有逻辑可循，无法跳出人类输送的经验，而文学源于生活，生活的魅力就在于不按常理出牌。这也正是《封神演义》的不朽所在。

　　余华老师接受采访时曾说：文学源于生活，但文学绝对不高于生活。我非常赞同，就残酷和出人预料而言，文学作品所表现的，远不及生活的九牛一毛。

　　《封神演义》就像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种庄稼收成差，但野花、蚂蚱、蒲公英都能在这里疯长。文化人认为它俗，它却在市井街巷中遍地开花，生生不息，如今它的子孙后代活色生香在各大中文网站，成为影院神话，通过游戏走进无数人心里。事实证明，小说一旦在人类的精神世界扎了根，从此往后，它会自己生长，根深叶茂。文本很烂的《封神演义》，它的艺术魅力却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