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指苍穹的长叶枯黄,折弯在一池秋水之上,是时候把蒲草移栽到文字里了。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诗经·陈风·泽陂》中那个“美人”,是青年才俊吧,让少女怀春;又或许是窈窕淑女吧,让人寤寐思之。而蒲与荷相提并论,衬托出“美人”的修长洒脱,柔美姣好。由此可见,古人透过《诗经》给予了蒲草很高的社会地位。
蒲有很多种。《诗经》的“蒲”字多有蒲柳和蒲草之辩。蒲柳,多种在河边住宅周围,又名水杨;蒲草,亦有香蒲与菖蒲之分,均属水生或沼生草本植物。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菖蒲不是唐菖蒲。唐菖蒲原产于南非,后来由日本传入我国。我们使用“唐菖蒲”这个名字,实际是日语直接拿过来用的。
《楚辞·思美人》中说“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烝兮,满内而外扬。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屈大夫以香草自居,认为芳香与污垢混杂在一起,芬芳的花朵仍能从中生长。香气浓烈飘溢四方,充盈于内自然会向外散发。所以,他即便被放逐后仍能声名远扬。我想在屈大夫眼中的蒲草,应该就是香蒲了。但是他终究是没有蒲草的如剑坚挺,在希望破灭之后愤然投江。蒲叶似剑,跟野艾一起捆绑,高悬门楣,可消除五毒,斩妖杀魔。
“根据屈原的道德标准,菖蒲与野艾,可是有香草香木与恶草恶木之分的,双方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到北中原,让我们竟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下子都捆在一起,结成端午同盟”。冯杰的《泥花散贴》是我最爱读的书之一,他这样对比了蒲草与野艾。我想冯杰是没有搞明白:菖蒲不是香蒲。屈原的香草很多,即包括了艾灸,当然也包括了香蒲。
端午时节,在我们胶东半岛,是用蒲草来捆绑粽子的。从水塘里采摘长长的蒲叶,趁鲜劈成细细的线条,晾晒到半干就可以用了。如今很多人图省事,用麻绳来捆绑粽子,就少了些许韵味;更有甚者,用丝线缠绕,简直绑住了粽子野性的灵魂。
蒲扇,蒲草编制成的扇子。跟诸葛孔明的羽扇纶巾不能相提并论的,人家那是身份的象征。而蒲扇,更加接地气。跟芭蕉扇相比,蒲扇柔韧性好,有更舒服的手感。蒲扇上编有花纹,这跟编制苇席一样,是我小时候大人们暗暗较劲的课题。现代人多用空调、电风扇。一把蒲扇成为古董了。小时候在月光如水的晚上,我们睡在庭院里的凉席上,母亲用一把蒲扇驱赶蚊子,沐浴那一波又一波轻柔的清凉,一个童话便在甜美的梦里诞生了。那样的回忆虽久远依旧温馨……
香蒲开花,每朵花都极其细小,它们紧紧聚在一起,看起来像个棒槌。冯杰把它描述成“暗夜的红烛”,画面感跃然纸上,似乎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夜晚,一位身着春衫的少妇在罗帐外托腮凝望,半截燃烧的红烛正潸然泪下……这个比喻暴露了作者的年龄。现在人看到那褐色的花棒,大概率会想到腊肠吧。儿时的记忆里,鲜嫩的棒槌也是美食之一呢。其实香蒲的根和白色的嫩茎都是可以炒食的。但即便是在物质非常贫乏的年代,胶东半岛的人们也没有去挖掘蒲根来吃。倒是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人们开发了很多满足味蕾的新品种。
回望经典,《诗经》之草木人间,苍翠茂盛;《楚辞》之香草美人,遗世独立。展望未来,所有的蒲草列队站在一池秋水中间,依旧欣欣向荣,容颜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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