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

　　“这一年想必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但我相信你们都站着，没有被大风吹倒……”在2024年终致辞中，莫言携新书《不被大风吹倒》亲切地问候大家。这里的“大风”不是指自然界中的狂风和飓风，而是指代顺心、失意等使人心神不宁的情境。“不被大风吹倒”指不受外界逆境和顺境的影响，依然可以气定神闲，进退有度。

　　散文集《不被大风吹倒》是诺奖得主莫言的新书，分为“一个人可以被生活打败，但是不能被它打倒”“人世也好，六道也好，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恩恩怨怨”“他处在人生的最低处，但他的精神总能如雄鹰翱翔在云端之上”等六个章节，共40篇散文。莫言以七十年的人生阅历和生活智慧告诉我们，人生有许多艰难险阻，但只要“不忘根本，坚持原则”，便可“心如巨石，八风不动”。

　　所谓“八风”，是指顺心、失意、欢愉、痛苦、被称赞、被美誉、遭毁谤、受攻击这八种使人心神不宁的情境。在《说风》一文中，莫言通过苏东坡、邻村许大爷、自己孩提时“风浴”等几个小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要修炼到“八风不动”是十分困难的。这八种顺境和逆境，犹如大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使人或进退维艰、犹豫徘徊或得意忘形、失态败德，只有定力超常的人，才能做到宠辱不惊、毁誉随人。

　　莫言出生于1955年，在岁月的长河中，经历过很多艰难。童年辍学是他的第一个艰难时刻，当同龄人在学校里学习玩耍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放牛、割草，是一本《新华字典》陪他度过了那个时期，是爷爷与狂风对峙的样子刻进了他的脑海，不断激励着他，一个人可以被生活打败，但是不能被它打倒。

　　此后，莫言又多次经历人生的艰难时刻：20岁前一直处于低谷期，希望的火焰燃烧着却十分微弱；写完《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一系列小说后，他突然感觉不会写作了，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他又处于社会舆论的中心，一直被聚焦和议论。陪女儿高考，对莫言来说也是一个记忆深刻的艰难时刻：女儿从考场出来，他远远看到女儿“走得很昂扬”时，“心中感到有了一点儿底”；看清女儿脸上有笑意时，他的“心中更加欣慰”；当女儿为考试焦虑，直到凌晨一点才睡着时，莫言则“躺在床上暗暗地祷告诸神保佑”。

　　莫言出生于山东省高密一个偏僻的乡村，祖辈们遭受的苦难难以尽述。在从前饥肠辘辘、疾病缠身的年代里，莫言的母亲仍然喜欢歌唱，莫言的爷爷和父亲则教育他，人要有尊严地活着。不管是莫言在部队提干，还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父亲都表现得很平淡。莫言获奖后，父亲对他说得最深刻的两句话是：“获不获奖，都是农民的儿子。”“获奖前，你可以跟别人平起平坐；获奖后，你应该比别人矮半头。”莫父帮莫言谢绝了别人捐赠的别墅，说“无功不受禄，不劳动者不得食”，并时刻提醒莫言要谦虚谨慎，对人要宽厚。正是莫父质朴低调的言行，使莫言始终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心，远离了名利是非场。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阅读对于莫言同样意义非凡。莫言从小就是书迷，曾把周围几个村子的十几本经典名著都读了个遍。每逢别人看书时，他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又像一只喝水的鹅，脖子伸得长长的；看到喜欢的书，他恨不得把书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他偷看的第一本闲书是《封神演义》，那是邻村一个石匠家的传家宝，他为石匠拉了一上午磨才换来看这本书一下午的报酬。还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借到了《青春之歌》，顾不上割草喂羊，便一头钻到草垛后，一下午就把大厚本的《青春之歌》读完了，虽然身上被蚂蚁、蚊虫咬得全是疙瘩，但心里感到了幸福。后来，他读到了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这部作品令他大受启发，并从此构建起独属于他个人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

　　莫言善于从身边的人和事中汲取力量。他与史铁生有过多次交集，还曾一起“踢”过足球。当余华把史铁生推到球门下，让他当守门员时，对方的猛男怕伤到史铁生，只敢防守不敢进攻，最后竟对着自家球门踢了起来，而史铁生只坐在轮椅上抽烟，傻笑……在世人眼中，史铁生处于人生的最低处，“但他的精神总能如雄鹰翱翔在云端之上”，他风淡云轻的乐观态度令人心生敬重。

　　余华是莫言的至交，莫言对余华的评价可谓入木三分：余华是一个“诡异的灵魂”，在某种意义上是个顽童，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个成熟得可怕的老人；余华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是一本难念的经文，是一颗难剃的头颅，是中国当代文坛上的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他能用清醒的思辨来设计自己的文学方向，令人望尘莫及。

　　莫言很会讲故事，他的文字娓娓道来，幽默生动。他说有一次去开一个笔会，所住的海边别墅苍蝇特多，有一对老夫妻特别爱喝酒，苍蝇在他们房间里的飞行也甚是古怪，“一边飞一边发出尖厉的啸声，好像打着螺旋往下坠落的战斗机。起初我们还以为发现了一个苍蝇新种，后来才明白它们是被酒气熏的。”如此有趣的语言，让人忍俊不禁。

　　《不被大风吹倒》是一本温暖的书，莫言字字不言劝慰，却句句暖人心腑。阅读此书，就仿佛与莫言对坐闲谈，谈人生，谈阅读，谈人世的辛苦恩怨，谈境遇的低谷和精神的云端……他的一席话，是诙谐妙语，更是暖人良言，一句句胜似春风拂面，让人感觉温暖适意，心中从容。

　　作者简介：乔欢，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