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

　　大雪至，冷风不断，不知何时雪影拂窗，如从前那些积素陋庭闲的日子了，冰清玉洁，清气浮浮。

　　也罢，大雪无雪，又逢连日晴，正是晒鱼的好天气，不如开工吧。君不见，从老城的马路牙子，到沿岸撒落的渔港码头，晒鱼的排场或小或大，或疏或密，或业余或专业，一条条体型适中的干鱼正在与大自然发生化学反应，所散发的浓浓咸香，让人间烟火一下子稠密起来。

　　老城里的世代土著，到了第四辈，晒鱼秘诀已经不是那么纯正了。只是，他们的味觉离不开这一口，记忆也跳不开这一“时令”，所以，仍然要晒鱼，且会固执地说——我这个晒法儿，祖父传下来的，和渔家不一样，呲溜栈桥老白干，就靠它。接下来，一番详解，他们都是难掩得意的。比如，寨花、黑头，清洗处理好，用炒过的花椒、盐巴、老姜等腌制48小时后，再用水冲洗净，串上铁签挂起来晾晒。经过八至十天的时间，大功告成，空气炸锅里烤一烤，吱吱冒油泡啊。

　　老城里的苍蝇馆老板也是颇有一套的。他们去码头批发海兔子鱼，此鱼无鳞、肉松，吃起来口感“懈”“柴”，上不了大台面，却被他们变出了戏法儿——这也是海兔子鱼的唯一做法，去头扒皮掏肚，撒上盐稍加腌制，串到铁丝上，挂在外面任由北风吹刮。待鱼肉完全干透，整条蒸熟，再次整体自然晾晒或风干一下，让其表皮的水分收干，到了半干不湿的程度，鱼骨拆下，鱼肉一定要用手撕成片或条，搭配切成丝的白菜心，用蒜泥、香菜碎、酱油、香醋、料酒、白糖、香油调汁凉拌，立刻就是一道派头十足的苍蝇馆招牌菜。

　　而在崂山王哥庄，那些沿海的渔村，港东、青山、黄山，码头已经变成天然晒场，鲅鱼、舌头鱼、面包鱼、鼓眼鱼、海鳗鱼、鳞刀鱼、黄花鱼、七星鱼……组成了海货的“路演”，购买者慕名而至，熙熙攘攘。或许为了叫卖噱头，利落的渔妇甚至现场制作，她们戴着黑胶手套，手里握着专业的剖鱼刀，沿着背鳍划开，去除内脏和黑衣黏膜等杂物，再以海水清洗干净，浸泡近两个小时入味，最后置于通风处晾晒。她们甚至不着急出售，与买家打起了太极——不行，那一批还没好，你明天下午再来，现在还缺一个日头哩。说完，她又指向另一批——已经好了，不过，要想嚼起来更扎实，最好拿到海水里“透”一下，再晾上大半天。

　　只道是这个时节晒鱼，没有蝇虫干扰，也没有潮气霉斑，晒出来的哪一样都是既干爽又漂亮。渔妇们把一个晴天叫一个“日头”，三个“日头”，其实在说三个晴天。晾晒三四个晴天之后，甜晒鱼外干里嫩，口感最佳。不同的种类，晾晒方法亦不相同，比如晾晒鱿鱼，只能平铺，不可悬挂，悬挂容易将鱿鱼的肌肉经纬拉长，最终会改变口味。

　　冬意深深之时，万事万物都意味着终结，却也有许多小美好才刚开始，恰如这道晒鱼，北方海边人家永不消散的情结，入心，入怀，入口，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