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
有人说,城市化的结果就是“年味儿”淡了。你看,超市都是大型连锁、高度专业化管理,不会像以前的小商店那样因过年而关门放假,囤年货变得不必要;而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厦,与接地气的春联儿、灯笼也是天然的气质不兼容。还有,熊孩子们所习惯的个人主义生活方式及观念,与过年所倡导的家庭、团圆产生了隔阂。以往亲戚间最平常不过的亲密话题——婚嫁、生育、经济状况,与熊孩子珍视的隐私、自由、尊重,形成了冲突。
我细问过几个熊孩子的感受。他们说,作为生活日渐原子化的现代人,一方面对过年这场集体制造的“嗨”心存抵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逃离高压工作与内卷生活,躲进这场全国庆典,按下一年的暂停键,自省、展望、辞旧迎新……总之,真分裂啊!
不瞒你说,这几年,我的年景都是在写小说中度过的。作为一枚苦哈哈的码字匠,我至少在文字里还原与重建了那些至尊时刻——
《后海》里有这样一段:兄弟二人忽生相依为命之感。这感觉,到了除夕尤为强烈。除夕大早,二人出门,给父母和大元上坟,拔草添土,请回家。路上铺着白霜,好像昨夜被人细细地撒过盐。那些大烟囱都静默了,在高处挂几朵愁云,似也积着泪。下午包饺子,小季打下手。谷子包得不好看,馅料却讲究,猪肉白菜木耳和韭菜虾仁鸡蛋,荤素齐全,就像冯母在世时那样。天黑前,放两挂“小钢炮”,摆供上香。兄弟二人端起酒杯。谷子祝小季心想事成,小季要谷子早日给他找个嫂子。谷子一怔,随即点头称是。二人一起守岁。炉火上烤着花生和栗子,毕剥作响。谷子沏了壶茉莉花茶,并嘲笑自己老了,以前这可是父亲的专利。
《满载的故事》里有这样一段:胡家林有一道菜叫“看鱼”,就是守着整条或清蒸或油泼的鱼,客不吃,只看,以体恤主人的良苦用心。那个年代,谁会真正吃掉一条好鱼呢,好鱼是要拿去卖钱的。一轮看过,端下,窗外的大缸里冷冻着。第二轮客人来了,取出,加热,上桌,继续看。过了正月,好鱼变成深酱色,因回锅的次数太多,鱼骨已完全酥烂。正月十六,月光清冽,人间雪白。新蒸的海菜窝头,让草泥房里充盈着腾腾香气,“看鱼”也重新加了热,煤油灯比平日都亮,李寡妇的身影在墙上晃动,忽然变得硕大无比。在那同时,棚顶上的蛀虫正咀嚼着草秆和木头,白色粉末像毛毛雨一样,静静地落下来。
《孤岛和春天》里有这样一段:除夕夜,饺子馆还是没休息。二十年的习惯,老迷改不了,也不想改。丑妻挂上红灯笼,给异乡人留一份温情,留一种可能,来这里,可以吃上年关的饺子,甚至得到陌生人的祝福。老迷年年奉送两款小凉菜,烧豆腐,炝油菜,都是热菜冷吃的做法,来者有份,来年多福也发财,图个口彩儿先。这个除夕,又添了风干鸡,说是压压惊,算上鱼饺子,大吉大利,年年有鱼,齐活了。
……
其实,任谁在“年景”面前,都是时光的旅行者,只管埋头赶路吧,祝你龙马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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