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

　　母亲走了以后，家里冷清了很多。院子里，母亲病重时嘱咐我种下的芸豆、丝瓜、南瓜，一棵挨着一棵，没心没肺地绿着，有气无力地活着。芸豆秧和丝瓜秧爬到栅栏上，南瓜藤躺在地上。

　　以前回家，母亲总是在院子里等我们。母亲没了，院子里空了。

　　屋子里也空荡荡的，父亲一个人在喝茶。

　　空调挂在东墙上，是去年秋后安装的。母亲没有享受到它的清凉，就走了。电扇吊在房梁上，有心事一样，转得无精打采。

　　父亲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我在桌子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父亲端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呷了一口，对父亲说：“您喝花茶了？”父亲点点头：“是，我喜欢喝花茶。”

　　记忆里，父亲大半辈子都是喝花茶的。我说的花茶，也就是茉莉花茶。茉莉花茶浓而不冲、香而持久、清香扑鼻。其实，花茶的种类很多，茉莉花茶是其中的一种。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的父亲大都是喝茉莉花茶。那时候，在农村，好像没有什么红茶、绿茶的。庄稼人，喝茶的也不多，渴了，就咕咚咕咚地喝白开水。只有生活条件相对好一点的人家，或上了岁数的人，才喝茶。

　　我爷爷喝茶，我父亲也喝茶。都喝茉莉花茶。

　　早些年，我母亲不喝茶。最近一二十年，才喝茶。

　　我以前也是喝茉莉花茶。那时候，在乡村小学里教书，一边批改作业或写教案，一边喝茶。进了城工作以后，就很少喝茉莉花茶了，开始喝红茶。有金骏眉、正山小种、滇红等等。我把这些茶叶带回家里，让父亲品尝。

　　父亲喝，也给母亲倒上一杯。母亲喝一口，说：“这茶好喝，不苦。”以前父亲喝茉莉花茶，也给母亲倒一杯，母亲喝一口，咽下去，直说苦。以后就不喝茶了。渴了，咕咚咕咚地喝白开水。那时候，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回家后烧火做饭，喂猪喂鸡，夜里纺线、织布、做针线活，也没有工夫喝茶。喝茶是工夫活，庄稼人耗不起。玉米地里长满了热草，棉花叶上爬满了棉铃虫，你坐在阴凉里喝茶，街坊邻居看见了，笑话你。

　　自从母亲喝茶，父亲就不喝茉莉花茶了。

　　父亲不喝茉莉花茶了，我们就不给父亲买茉莉花茶。每次回家都是买红茶，金骏眉、正山小种、滇红，都有。

　　这一晃就是20多年。

　　茶，或清淡、或浓酽，或甜香、或苦涩，喜欢什么样的茶，全凭个人喜好。有的人喜欢喝红茶，有的人喜欢喝绿茶，有的人喜欢喝白茶，有的人喜欢喝黑茶，等等。喜欢的茶，就是好茶。

　　父亲喜欢喝茉莉花茶，母亲不喜欢。母亲喜欢喝红茶，父亲就陪着母亲喝了20多年红茶。

　　如今母亲走了，父亲又开始喝茉莉花茶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人生苦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相互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