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

　　脾气，指脾的功能及其赖以产生的精微物质或动力。中医认为人体之有五脏﹐犹自然界之有五行。《素问·生气通天论》：“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脾气乃绝。”《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红楼梦》第八四回：“都像宝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儿女英雄传》第二回：“况且我打听得姑娘脾气骄纵，相貌也很平常。”《咖啡店之一夜》：“你知道我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的。”

　　脾气分好坏、软硬、有无，也可分急躁、细柔、中和、开放，等等。

　　我不知道父亲是有脾气还是无脾气，他的脾气是中和的还是开放的，但很少见父亲发脾气。

　　大爷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孩子们，有时候还拿着赶牲口的鞭子追着抽打，恶狠狠的那种。

　　父亲没有打过我，没有骂过我，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但我就是怕他。我都是60岁的人，至今也想不明白，为啥怕。

　　父亲是有脾气的，更有洞察力，他能把我们的一行一动，看到骨子里。你纵是孙悟空，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父亲不轻易批评我们，但批评起来，也让我们如坐针毡。弟弟这样的经历较多，父亲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弟弟在父亲嘴里，还不出一句话来。

　　我从来不惹父亲生气，也就领教不到父亲的脾气。

　　我问母亲，父亲有脾气吗？母亲说，不是人脾气。看来年轻的时候没少怄气。

　　街坊邻居说，你娘一辈子吃你爹的气。我也说不上来。

　　60年来，我只记得父母吵过一次嘴，打过一次架，为啥，早忘了。反正父亲没有打母亲，也没有骂母亲，就是把一个在天井里盛水的小缸瓮打碎了，母亲一气之下，哭着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父亲喊一声，你愣着干嘛，还不把你娘追回来。我愣过神来，撒了脚丫子往村南跑，把母亲拽回来。

　　人人都有脾气，父亲也不例外，只是他很少发脾气。

　　父亲和母亲，谈不上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但绝不是吵吵闹闹的那种。我想，父母的这种和睦相处，大多来自母亲的与世无争。

　　母亲就是一台机器，生孩子的机器，干活的机器。母亲不管钱，不管物，不赶集，不上店，不喝酒，不抽烟，不吃香的，不喝辣的。一个窝头，一筷子虾酱，一个馒头，几根瓜子咸菜，打发人生。

　　夫妻过日子，没有筷子不打碗的时候，你刚我强，那日子一定不好过。如果有一个甘拜下风，那一定是西线无战争。 母亲就是那个甘拜下风的人。

　　村里人都说母亲脾气好。母亲就是脾气好。母亲嫁给父亲60多年，没和公婆红过脸，没和小叔子、小姑子吵过嘴，没和左邻右舍骂过街、打过架。

　　父亲是有脾气的，他的脾气就是从不发脾气。

　　他对母亲是一个例外。母亲对于他，只有顺从。母亲也习惯了这种顺从。

　　事实上，夫妻之间是不能争高低的。

　　母亲也有脾气，只是从来不使。无意中助长了父亲的强势。

　　母亲病重以后，我长期在家陪护，忽然发现，父亲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半夜里，母亲躺在炕上，说，我喝水呀。父亲就拉开灯，给母亲倒水，一边倒水一边拉着长音自言自语着，喝——水，喝——水，像哄小孩一样，用小勺一勺勺把水倒进母亲的嘴里。

　　我实在怀疑父亲的这种耐性。以前都是母亲伺候父亲，把吃的喝的端在父亲的嘴底下。如今成了父亲伺候母亲，一下子来了一个大翻个儿。

　　每天早上五点，父亲起床，烧水，给母亲用沸水侵鸡蛋，然后等小妹来给母亲喂下去。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月，而是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知道，他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60多年，往后的日子，不多了。

　　都说泰山易移，脾气难改。父亲强势的脾气，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