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小雪时节，我背着草绿色双肩旅行包，独自一人，冒着飘摇密雪，夜宿在湘西凤凰古城。民宿客栈临江而建，一间不大的客房，一个观景的开放式阳台，午夜时分，凭栏远眺，目之所及，是日夜奔流浩浩汤汤的沱江水，两岸是鳞次栉比的民居、吊脚楼、风雨桥，凄迷灯火中，夜寒，风冷，人独立，此刻要享受的，正是那份暌违已久的，孤独！

　　凤凰古城的冬夜，游人稀少，宁静，幽深，透着些许神秘，旅人至此，身是轻的，心是空的，只想静静地独坐一隅，喝一杯绿茶，望着石板桥上偶然走过的一对恋人，发会儿呆。夜色渐浓，选中一家江边的农家小馆，叮嘱店家烧上两样土菜，一份水煮沱江鱼，一份腊肉炒蒜苗，入乡随俗，打上一碗店家自制的浊米酒，温热，悠悠地，消磨着时光。遥想当年的沈从文，或是黄永玉，是不是曾经也这样清闲过？那年，凤凰城的两个寒夜，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眷恋！

　　二十年前，还未有人称“背包族”为“驴友”，古徽州所属的歙县古城、渔梁坝、棠樾、屯溪老街，黟县的宏村、西递、塔川等原生态村落，还不像如今这般繁华热闹，商业气息也不令人窒息，冬游此地，如若置身世外桃源。至西递村，借宿农家。清晨四五点钟，耳畔传来鸡打鸣声，紧接着是圈养的猪的嗡嗡嗡拱叫声。早起的鸟儿先得食，随之而来的是叽叽喳喳的鸟叫。

　　“大合唱”中，索性起身，洗了把脸，在村子里转悠一圈，遇见屠户正在宰杀年猪，周围三三两两的村民围了一圈。徽州人杀年猪有仪式感，屠户提前几日，要在村中祠堂正对面的粉墙上，贴出杀猪告示，言明具体时辰，村民须提前预订好年猪的部位，猪头、猪前腿、猪后腿，猪肝、猪血、猪大肠，各取所需。徽州人逢年过节有腌制火腿的习俗，故年猪的猪腿，是抢手货。长这么大，面对面围观杀猪分肉，平生还是头一遭。

　　傍晚时分，回到所居农家，阵阵烧肉的奇香，迎面扑鼻。一打听，原来当户农家猪圈中跑来一头野猪，被农家捕猎，锅中红烧的，正是盈盈一锅野猪肉。交上一天二十元的伙食费，当晚餐食一荤一素，素的是一碟烧冬笋，清香，脆嫩；荤的是一碗油汪汪的红烧野猪肉，农家大婶递来一碗白米饭，席卷残云。野猪皮滋味尤美，韧糯，略脆，弹牙，一连干掉两碗白米饭，吃到撑。冬夜的农家，没有有效的取暖家什，凭着一碗红通通喷喷香的烧野猪肉，硬是熬过一夜。

　　夜宿宏村一栋清代百年徽派老屋，晚饭后，坐在四水回堂的天井里，头顶漫天繁星，和年长的房东围炉夜话，聊徽州人，徽州事。所围之炉，木制，椅子状，椅背宽厚，上可坐人；椅面部分，木桶状，内置火炉，烧木炭，椅面处有金属隔网，玉米、地瓜等置于其上炙烤，清冽湿冷的夜空中，甜香袭人，直抵肺腑，老房东说：“脚踩一团火，手捧苞米粿，除了皇帝就算我。”他笑了，我若有所思。

　　那天，走出棠樾村的古牌坊群，在往歙县方向行驶的公路旁，拦住一辆小巴车，至县城，已夜色阑珊。饥肠辘辘中，老街深处一家小饭馆的门廊灯，发出浅浅的暖光，吸引了我。这是一家专营各色砂锅的小店，食材新鲜，自选搭配，大小丰俭由己，店家说，这是徽州名吃“一品锅”，不错，就是胡适之在家待客常吃的徽州一品锅。昔年，徽州女婿，也是美食家的梁实秋食过后，曾有“一品锅，三五七层花色多，品其味，离桌不离锅”之赞叹。

　　夜寒锅暖，一扫疲惫之身。起身找寻旅店的途中，偶遇一北京青年旅友，交谈几句，挺投缘，结伴找到一家国营招待所，安顿好。素昧平生的两个年轻人，合租一屋，聊了半宿。次日，挥手自兹去，天涯两方，音讯杳无。二十年前古徽州的那个寒夜，徽州一品锅，京城陌路客，永刻记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千里路途中，浅尝酸甜苦辣，体验人生百味。总有一段时光，值得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