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作家文珍在《夏日有清欢》中描摹春天的思绪:春来了便欢喜,还在春日里已怀念,等离开后又无限依依:多么像爱情。但世间一切喜悦,原本都是成、住、坏、空。幻觉发生如此盛大, 一旦幻灭又无尽空虚,可我们还是不能够不做梦,还是不能够不喜欢春天,还是不能够不去爱。
这是一张奔赴春天的书单,有在传统中寻获的趣味;有与古人共情的了悟;有抗衡浑噩的吉本芭娜娜的“幸福魔法”;有将小说、戏剧、诗歌混作一团的纯真的英国田园童话;有一场人文与自然两相契合的浪游;有适宜在春天吟咏与播种的诗意……它们打开我们的感官和想象,以“从此对花并对景,尽拘风月入诗怀”的感性与达观态度面对人生,像是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所描述的状态:“学着如何与土地生活,而不是靠土地生活;不像鲁滨逊那样把殖民自己所在的小岛当成目标,而像马可·波罗那样一直怀有惊奇感,一直是个旅行者、过客。”
待春的仪式:风日助清欢
东北作家迟子建说: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冬天的寒,也是一点一点消除的。古人把冬日掰成一笔一画,不急不缓,每一次落笔,就有一分寒意被驱散。正因有了这亲手点染的祈盼,哪怕走在最深的寒冷里,心中也会有“春风花草香”。
《消寒图:珍重待春风》,一本中国式生活美学之书,正是基于流传已久且充满生活智慧的时令游戏——填涂“九九消寒图”而编著的。“试数窗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元人杨允孚的这首七绝,写的就是点染梅花消寒图这件清雅之事。古人说,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个字的繁体笔画数都是九笔,共八十一笔,正合了“九九尽,春已归”;而所画素梅共八十一瓣,每天染红一瓣,待到第八十一天,花瓣全部染红,春至。
作为首部全面讲解古代消寒图及其历史文化知识的书,《消寒图·珍重待春风》中收录的传说故事、俗语歌谣,古典绘画,无不承载着古人生活的浪漫与雅趣,充满传统文化中待春的仪式感。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古人敬畏自然,遵循四时流转的休养生息。由二十四节气衍生的消寒图,让我们感悟了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生命节律,以及积极乐观,悠闲消解的睿智。如是大智慧,也在作家文珍的散文集《风日有清欢》中彰显。
文珍将敏于时节的历代文人诗句汇于一炉,从白居易、苏东坡、秦观、曹丕、范仲淹到近代的木心,乃至外国的里尔克、卡佛,正如创作《风日有清欢》这本书的初衷:“过去的诗人想不到自己会被后世反复诵读,以此想象岁时秩序井然的旧日——但我却想让未来的人知道,我所生活的世纪,仍有无数热爱生活的中国人,认真而有仪式感地活在当下。”
文珍写立春,从那部叫《立春》的电影里主角王彩玲的独白开始:“立春一过,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给感动了。”文珍也描述立春时节相关的习俗,美食,动植物,昆曲,对比沈从文、汪曾祺笔下的昆明风物,她说,“四季的流转,只为等一春胜景。……就像飞了一个月才到春城的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就像负着春冰轻轻浮上水面的鱼儿。”
温暖的疗愈:跟吉本芭娜娜穿越生命寒冬
日本文坛“天后”吉本芭娜娜曾经评价艺术家奈良美智的“坏小孩”绘画所描绘的是“因沉痛与孤独而异常冰冷的世界,但内心绝不是恶的。而我宁可在这样的世界中长居”,而奈良美智回应:“吉本芭娜娜是我唯一拥有全部作品的作家”。如此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共同完成了这个春天与中国读者见面的新书——《阿根廷婆婆》和《雏菊人生》,上海译文出版社新近出版了吉本芭娜娜的四部小说,除去二人合作的两种,还有《你好下北泽》和《花床午歇》,四册精致且充满温暖色彩的小开本,本身就是一份治愈系春日礼物,带读者穿越生命的寒冬。
在这四部小说中,怪异的阿根廷婆婆用她热情的拥抱、让人赞叹的舞蹈和自成一家的道理,帮助一对父女找回亲情的真谛;面对生命的浑噩,曾是弃儿的主人公施展幸福的魔法,提醒人们,要像在花床午歇醒来一样如新生般面对生活;主人公雏菊在梦境中与挚友达丽亚共同经历人生并有所领悟;遭遇家庭变故的母女在下北泽开启温暖奇妙的爱之物语……《纽约时报》这样评价吉本芭娜娜的写作:“简洁、真诚,充满了疗愈的魔力。它抓住了读者的心并拒绝再放开。”
在《你好下北泽》中,主人公的一段独白或许正是作家小说中共同的基调:“站在寒冷的星空下,我深深地懂得了:虽然自己看起来很年轻、很悲惨、一无所有,而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和我共同分担这些东西的全部,但是对于那些拥有着某种同样东西的各种各样的人们来说,我却和他们共有这一个相同的经验和感触,那就是对自身的珍重。闭上眼睛,我心里的那棵樱树,枝头正开满淡粉色的樱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一如《华盛顿邮报》所言:吉本芭娜娜忧郁而可爱。
奇幻的寓言:放飞干燥板结的心灵
“死掉的齿草老爹从他宽及一英亩的站立着的午睡中醒来,刮掉身上因布满液滴状垃圾而闪闪发光的梦的沥青渣……他咳出一只塑料壶和一枚石化了的避孕套,要吐一口破碎的玻璃纤维浴缸时顿了一下,踉跄着扯掉面具,感受自己的脸,发现是由长埋地下的单宁瓶做成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垃圾。”如同书名的跳跃混搭,《兰尼:星星、植物与只言片语》是一部混合了小说、戏剧和诗歌等不同文体的混血之作。
在距离伦敦不远的英国乡村,生活着每日吐露自己细小快乐、偏见、需求和痛苦的普通人,包括从城里搬来的小男孩兰尼一家。还有民间传说中的齿草老爹,它聆听村庄的一切,而兰尼,伴随着鲜花、星星、小甜豆出场,在开阔的村庄里自由成长。直到有一天,他失踪了……显然,这部入围2019年布克奖、温赖特自然写作奖,并被列为《星期日泰晤士报》年度十佳的小说,绝不仅仅拥有童话的外表,而是一则充满了奇幻隐喻的寓言。
死去的齿草老爹不断变换形状,喻示不断发展、隆隆作响的混乱,人类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溃烂集合;自由生长的兰尼则是对初始的自然纯真田园生活的隐喻。兰尼的父母想保护儿子免受世界的伤害,却仍然让他自由探索和伸展翅膀。他们和所有父母一样,担心他会被什么污染,比如忙于工作的父亲的缺席,母亲正在写的可怕的惊悚小说,以及附近居民的流言蜚语……
对于英伦村庄的奇幻想象,制造声音、色彩、形状交缠的感官戏剧,放飞读者干燥板结的心灵。这是一本关于善良的书,关于创造和滋养,关于代代相传的故事,关于我们所培育的社会。在奇幻的重重光影里,《兰尼:星星、植物与只言片语》涌出了父母之爱、自然之爱、艺术之爱,试图创造抵御社会污染的奇迹。
编辑的推荐语很明确:“送给所有觉得世界吵闹却依然在聆听的人。”作家描绘的世界看似古怪,却开启了新的视野。
沿河而上的浪游:好古而知新 述往而知来
春天怎能少得了一场浪游。在作家、评论家李敬泽的黄河旅行图文随笔集《上河记》中,作者的思绪落笔,远比河道更自由。
21世纪,两次漫游黄河流域,中间时隔20年。从苦水的玫瑰到河州的花儿与少年,从记忆中的萧关道到西吉寂寞的城堡,从广福寺的百灵鸟到米脂街头的堂吉诃德,李敬泽带着异乡人的眼光踏上旅途,渐渐地,黄河成为熟悉的故乡。随笔集中有十五篇文章,记录下河边难忘的日夜。走过历经时光雕琢的渡口和村庄,与往昔的和此世的灵魂暗通款曲,在古老的故事与鲜活的日常经验中,遥望壮阔的文明上游,勘探这大河本真的面貌。
这本书虽为游记,却似一场文化考古,从现场观察、即时感受,生发出“自我叙事”,带着年鉴学派注重微琐,看重生活史、物质史的叙述气质。沿着黄河,李敬泽从甘肃、宁夏、内蒙古走到陕西,从六月走到九月,描述熟悉的陌生,博学的无知,展示对大河流动不居、浩大繁复的敬畏。古老的故事,鲜活的日常,本真的黄河,走过河边的英雄与凡人,玫瑰、羔羊肉与酒,花儿会上的歌声和笑靥,城堡和老渡口的梦……作家说,“黄河使我有了几十个富饶丰满的日子:喧闹、沉静、鲜艳、晦暗、快乐、沮丧、放浪、庄重。它们在此前此后的日子里闪闪发光……”
诗意的萌动:播种童心也播种春天
当成人的滚烫灵魂与纯粹的天真童心碰撞,谱写出的则是一曲曲朴素动人的童年之歌。去年青岛作家高建刚的首部儿童诗歌集面世,收录了近年来创作的72首儿童诗。在青岛全民阅读研究院的袁赟看来,这些富有画面感的诗作是最适合在春天阅读的。
“雨在屋檐下的旧脸盆里/一滴滴敲出了黎明/那是钟声/告诉我们新的时间来了/生锈的时间远去了……”这本诗歌集中,处处都是作家对生活的哲学理解,对平凡日常的有心看见。我们在他的诗句中看见蜜蜂、看见雨滴、看见春夏秋冬的时间轮转、看见童年的槐花、看见鸟鸣和星星奏鸣曲、看见世界上都是好人……这些普通的看见都是作家的诗意生活。而我们的“看见”也将始于这个春天。
美国诗人、小说家、反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偶像理查德·布劳提根,清淡,随性,野生而神秘。《请你种下这本诗集》是作者的一本旧作了,而今重拾,是因为在这个春天,它又成为青岛青年社群里最抢手的关于诗的礼物。他也在日常的琐碎生活中寻找诗意,“我想1968年的春天是好时候,来审视我们的血液,看看我们的心流向何处,就像这些花朵与蔬菜,会每天审视它们的内心,看着太阳这面巨镜,映照出它们的欲望,去生,去绚烂。”
这部再版的诗集,里面的诗分别印刷在八个不同颜色的信封内,其中分别藏有八种不同的植物种子:加利福尼亚原生花,夏斯塔雏菊,金盏菊,香雪球皇家毯,欧香芹,小南瓜,胡萝卜和生菜。就在这个春天,将它们洒进土地,用诗意浇灌,让青春的灵魂跟随它们一起静默成长吧。就像布劳提根在他去年的热门小说《草坪的复仇》中所说的那样:“他们说,在春天,一个年轻人的幻想会变成爱的念头,如果他剩下足够的时间,他的幻想甚至可以容下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