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嫩的花瓣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繁复如小女孩的公主裙,妖娆娇艳亦如小女孩粉嘟嘟毛茸茸的脸,让你忍不住闭上眼,撮起嘴,用你的最柔软去触碰那份软嫩香甜。淡淡的,幽幽的,带着点水润润的清甜,还有点幽微到几不可闻的药香。
盛开的,每一朵都有茶碗口大,肆意地把一朵花的心事绽放,直至把茸嘟嘟的嫩黄花蕊坦呈;打着朵儿的,朱唇半启,桃花眼斜挑,半推半就间的风情已在意会之外;更多的是那些数不清的花苞,一片丹心在微微炸开的绿萼间已昭然若揭,虽屈居在盛开的老大、打着朵儿的老二之下,但那鼓鼓的、尖尖的野心,早已不屑掩藏,把前浪推在沙滩上红领一统已是指日可待。
细碎的叶,卵圆形,带着尖尖的锯齿,油亮碧绿。花秆矮扑扑的,却不蔓生,努力站得笔直,也有些不守规矩的,伸胳膊甩腿的,爬过了别人的头顶,又探到了路上。
这样的花,一棵棵,一丛丛,挤满了瘦长的山道两边,连亘成两条锦带,小径便成了花径。
起初以为是蔷薇,但蔷薇输其端庄大气;酷似月季,但又比月季多了份野性率真;说是牡丹吧,又没有牡丹的娇贵矜持……还是虚心地求助“识花君”吧。——“刺玫瑰”!呵呵,竟然是刺玫瑰!果然是刺玫瑰!只有玫瑰才会有这般妖娆,只有玫瑰才会有这般刚烈,也只有玫瑰才会把娇弱与尖锐如此诡异地揉在一起。
朝阳初升,碎金满地,玫瑰的尖刺隐在红花绿叶之中,唯余一径芬芳一路姚黄魏紫。偶有一两株乳白,点缀其中,如斑斓赤烈中织进了一痕清幽的月光。几只早起的蜜蜂,不知为啥,竟然舍弃了满径的姹紫嫣红,一头扎进了那几株水白中,把自己叮成了一柱黑黄的花蕊。偷偷拽了一瓣嫩白,放在鼻下轻嗅,一缕绵墩墩的幽香如梵音绕梁。“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天地有大智慧,聪明不过小小的蜜蜂。
如花径所愿,转弯后,当我们还在眷恋着山中与刺玫瑰的邂逅,不经意的抬头间,旗帜般招摇的月季,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你的眼球。
你见过只有一枝花茎的月季吗?你见过花朵比牡丹芍药还硕大的月季吗?你见过颜色纯粹得像在染缸里浸过的月季吗?如果没有,那就像我一样,手按心口,瞠大双目——“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笔直的修竹一样的茎,初生婴儿胳膊粗,一人多高,光滑斑白,我觉得已不能叫它“茎”,它分明是“干”,树的干。所以,这月季,应该叫“月季树”。
树冠,叶子依然是月季的叶子,卵圆,墨绿,羽状互生,稀稀落落的,称不上“冠”。花,三五朵,十几朵花,分占着山头,山大王般狂傲不羁。这么大,这么艳,这样的睥睨,这样的凌空。
红,便是纯正的朱红,玫红,夕阳红;白,便是专一的素白,乳白;黄,便是一心一意的鹅黄,姜黄。无论哪种颜色,都是最耐心的画家手握笔刷,饱蘸浓汁,一笔一笔地涂,一点一点地抹,不容许有半分的留白。每一瓣花,因为颜色的纯颜色的正,有绸缎的丝滑,又有织锦的历史感。
这样的月季,已远远超出了我对月季的所有认知。它卓然特立,它唯我独尊,它又纯正得不染尘埃。它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真实。正如初次置身西藏的蓝天白云之下,纯净透明,你的五脏六腑你的七魂八魄都荡涤在这样的明镜中,再也不惹一丝尘埃。人,出离了三界般虚幻不真实。
就是这样的月季,等距离地分列山路两边,如盛装的迎宾,从盛世大唐而来,盛情邀约,邀约你来看一看这座叫作竹山的山。
那就尽情地“看”吧。东边的山谷里静卧着一方池塘,幽碧的池水正被朝阳搅得金光四溅。西边,几栋小木屋从天而降,如草丛中长出的几朵巨型蘑菇。木屋的窗棱上爬满了蔷薇,紫红的花在窗玻璃上探头探脑搔首弄姿,木屋里可是住着翩翩公子或是绝世佳人?走下木屋的斜坡,茵茵的草地上,繁花似锦。天人菊仰着橙红的小脸,笑得阳光灿烂;翠雀儿轻摆着细长的茎腰,靛蓝的蝴蝶花空灵轻盈;寂寞的麦蓝菜羞羞答答地藏在蓝花矢车菊中,探出了半个小喇叭状的粉脸……纵目极眺,竹山主峰隐在层层苍翠中,如蓄势待跃的巨兽。
苍山青黛,花开未央。竹山因繁花而媚,繁花因竹山而盛。
谁说山中只能有野蔷薇?谁说牡丹只能开在皇家园林?兰花在空邈的幽谷可馨香悠远,亦可在嘈杂的茶肆满室生幽。桃花,在山寺可蔚然成云成霞,在邻家的牛棚前亦可芳华绝代。三叶草宜在公园苗圃葳蕤成毯,亦可挤在山菜山蒿中绽放嫩白的脸。
特立不群的月季亭亭在竹山的半山坡,与匍匐的打碗花、瑟瑟的麦蓝菜、不起眼的南蛇藤、隐幽的矢车菊,高低呼应,相映相谐。
是花,只管开,莫问来处,无惧今生。
泰山抔土不拒,故能成其高;江海不辞细流,故能成其深。竹山无竹而名其“竹”,有一千多种植物,近两百种野生药材,三百多种动物,二十多科野生鸟类。竹山能容,容外来入侵的霸蛮商陆,亦能迎进化合成风骚绝代的月季。
来吧,来看看这座北方的无竹的“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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