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米荆玉
出场人物:黄 港 张洛菩
黄港:一部戏,何以感动全国
就文艺创作而言,“以人民为中心”不能只挂在嘴边,我们应该站在老百姓的情感立场上,说他们的事,演他们的生活,表达他们的感情,他们才愿意去看,才去互动。
——话剧《烟火人间》总导演黄港
里院故事,全国掌声
记者:《烟火人间》可以说是一部里院的平民史诗。劳模杨老十、干部胡文进、烧锅炉的秦师傅非常有戏,各个配角也有着丰富的人物前史,水龙头旁边的四位青岛大姨很有亮点,舞台上的爱情、亲情、邻里情等情感丰沛。能介绍一下这部戏的缘起吗?
黄港:这部戏的创作有些偶然。改造中山路周边里院时,指挥部找到青岛市话剧院想做一个实景剧,院长就请著名编剧廉海平老师创作了一个剧本。第一稿写了梅兰芳、老舍、闻一多等著名文化人士在老青岛的创作经历。拿到剧本后,院长、廉老师和我经过探讨后,我觉得这部戏的结构像是小品。后来,我建议写写青岛的市井生活,还原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全社会那种干劲十足、全民奔小康的情形。廉老师很快有了灵感,于是就有了实景版《里院》。演出后,观众非常喜欢,我们就进一步做成了话剧版《烟火人间》。
记者:《烟火人间》特别有青岛色彩,本地记者采访时颇为感动,说是在舞台上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黄港:确实,从实景演出开始观众就非常喜欢。我当时就纳闷:这部戏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剧情,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锅碗瓢盆的事情,为什么反响这么热烈?
有一次演出结束后,一位50多岁的女观众拉着演员的手:“嫚儿,你演得真好。”这位演员扮演的“娇娇”在戏里只考了29分,“我小时候也不好好学习,也挨打,俺妈也不让我看电视。”
经历过里院生活的观众更有感触。那时候还有“跨越粮”,一个月工资36.5元,买粮、买油、买菜、交学费、孝敬老人,反正就这么多,家里有一丢丢事情就揭不开锅,就得去邻居家借,借完了下个月再还上。剧中秦师傅住院时,邻居们今天你给他送饭,明天我下了夜班去替他值班……邻里之间的帮忙、关心常常让我深思。今天,我们虽然住上了楼房,住上了独居的房子,但邻居叫什么、在哪工作都不知道,电梯里见面连个“你好”都不说。
里院那种温暖的邻居情谊,特别让人怀念。普通人的生活虽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东西,但亲情、邻里情自带一种感染。观众的喜爱给了我们信心,我们就想把它搬到舞台上,展现青岛的里院文化。
记者:《烟火人间》在青首演后先后奔赴桂林、济南、北京、重庆等地演出,得到全国观众的高度评价。为什么一个青岛里院的故事能有全国范围的感染力?
黄港:上世纪80年代,我们处在计划经济阶段。人们不论住在北京、上海、杭州或者其他城市,基本上都是团结户、大杂院。北京住四合院,上海住里弄,济南住筒子楼……这种居住体验跟里院是相通的。虽然城市不一样,细节不一样,但是大的生活轮廓概念是一样的。《烟火人间》“点燃”了观众的情感,回想起曾经的一种温暖:早上起来一起上班,下班后在水池边聊天说话。这部戏让各个城市的观众都有一种代入感,觉得非常亲切。
一部剧的成功需要编剧、导演、美术、演员的共同努力。像是舞美设计金卅老师,他跟青岛合作过《马向阳下乡记》《东方大港》《烟火人间》等,十分注重生活细节的真实呈现,结合观众反馈不断调整布景,大院转台备受好评。
《烟火人间》的台词没有口号,就是锅碗瓢勺、平平淡淡。剧中杨老十“成全别人就是成全自己”的理念非常有时代的代表性;秦师傅生病后邻里轮流倒班照顾,去世后给他出殡,安置他收养的“小蛤蜊”……可以说,《烟火人间》将我们民族骨子里的善良品质挖掘出来、完整表达出来。各地观众非常喜欢这部没有口号、关注老百姓的作品,就像电视剧《人世间》,它是一部平民史诗。
三度折桂,题材深耕
记者:青岛市文艺作品先后荣获三次文华大奖,您作为亲历者,有什么感想?
黄港:三个文华大奖确实跟我有缘。第一部文华大奖作品是舞剧《红高粱》。我觉得它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首先莫言老师获得了诺贝尔奖,这在文艺界是一个巨大震动,之前还有张艺谋的电影版《红高粱》。因而,舞剧获奖既有我们在创作上的持之以恒,也有选题材、抓住机会的因素。第二个文华大奖作品是民族歌剧《马向阳下乡记》。“马向阳”是扶贫攻坚的一个优秀题材,我们抓住了。这次《烟火人间》获奖,让我们增加了创作上的信心。青岛话剧院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剧团,明年将迎来建团70周年。当年这个剧院是从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整建制搬到青岛来的,后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与中央实验话剧院合并组建了中国国家话剧院,应该说,它的根子是在国家话剧院。
记者:回溯青岛历年优秀舞台作品的获奖历程,跟近年来主流创作趋势是同频的。您怎么看待演出市场的一步步变迁,青岛舞台创作还有哪些缺口?
黄港:我应该说很幸运。我是七九届的表演系学生,1983年毕业后赶上文艺发展的好时候,演了很多戏,做了很多戏。已故的老艺术家代路可以说是楷模、导师,他带领青岛话剧院拿过很多国家级的奖项,也让我们形成了抓题材的潜在意识。抓题材也不能凭空抓,要把握时代脉搏,对文化、文艺的趋势有着深入思考。话剧不像是作曲、画画可以一个人完成,舞台工作是一个群体,得有剧院支持这帮人,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创作好的作品。
青岛是一个港口城市,培养了很多优秀的话剧人才。如果说还缺什么作品,我觉得青岛还缺一部好的音乐剧。音乐剧需要音乐创作,需要好的题材,最关键的需要好演员,有出色的唱跳能力驾驭音乐剧。这是一个有难度的命题,我已经在做相关方面的准备了。
张洛菩:不止古乐,更是历史课
巴洛克时期作品宣扬一种人文精神和感情,比较少有炫技,所以弹鲁特琴时会让人觉得心里舒坦,不用刻意追求“弹得更快更响”,而是在思考作品背后的人文内涵。
——青年演奏家张洛菩
冷门“绝学”,情有独钟
记者:鲁特琴即便放在欧洲也属于比较冷门的古乐。作为中国演奏家,您何时开始接触这个乐器?
张洛菩:我学生时期喜欢淘碟,买到很多外文打孔碟。封面上有些乐器非常奇特,有的像双簧管,有的像长笛,有的像吉他,但又有明显区别,查字典后发现它们有一个姓氏叫“巴洛克”。我偶然买了一张鲁特琴唱片,对这个音色爱得不得了,反反复复听了上千遍,甚至每晚睡觉都要听。
2009年秋天,我到德国留学,进入达姆施塔特音乐学院是奔着学吉他去的,师从德国殿堂级演奏家Tilman Hoppstock。Hoppstock是巴赫专家,对早期音乐(巴洛克、文艺复兴以及中世纪音乐)有着独到研究,是古典吉他领域大神级别的专家。近水楼台,我跟着他涉猎了比较多的早期音乐作品,并且发现不少作品是用鲁特琴弹的,有的原曲就是写给鲁特琴的,由此产生了浓厚兴趣,决定跟着另一位Olaf Van Gonnissen教授辅修鲁特琴。
从达姆施塔特音乐学院毕业后,我考入柏林艺术大学深造吉他,同时学习双专业鲁特琴。德国教授是合同制,柏林艺术大学之前好多年没有招到鲁特琴专任教授,恰好我考进的那一年教授到位了。我的教授曾经是伦敦皇家音乐学院Jakob Lindberg教授的得意门生,而我十几年前听的上千遍的打孔碟便是Lindberg录制的。冥冥之中感觉是一脉传承,非常神奇的一个缘分。
记者:鲁特琴好像也有不同分类,大型的琴颈特别长,接近两米,小型的就跟吉他差不多大小。它内部也有细分吗?
张洛菩:是的,我专攻鲁特琴后发现水更深了。当然,每种乐器都很棒,比如吉他学到深处是无止境的。鲁特琴有专门的教学大纲,传统的学习者需要掌握文艺复兴鲁特琴、巴洛克鲁特琴、西塔隆尼琴等不同类型,它们的演奏风格和手法各不相同。我开始以为只学小型鲁特琴就好,后来发现至少要学两到三种,要学独奏也要学合奏,多学一种就多一分灵活性。我学吉他时,教授隔一个礼拜上课,我要把指甲留稍微长一点。等到下个礼拜鲁特琴教授来时,我就把指甲磨得短一点,然后总是长一下短一下,特别有意思的一种体验。
记者:鲁特琴是欧洲古乐的重要乐器,我最早通过一位大提琴古乐演奏家接触到。据说,古乐要遵循巴洛克时期的制式,从乐器材质到声音结构都不一样。您能介绍一下古乐现在在欧洲的情形吗?
张洛菩:我们现在身处的应该叫第三波欧洲古乐复兴运动。第一波在一战之后,古乐回应了当时欧洲人怀旧、恢复秩序的情绪;第二波发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好转了,古乐的文献找到了,古乐器的图纸也找到了,相应的演奏、教学都慢慢配合起来了。以前,欧洲音乐学院并没有巴洛克专业,现在有了,一代代形成传承。第一波古乐复兴靠的是精神,欧洲人要复原巴洛克文化;第二波赶上经济环境好转;第三波古乐复兴运动则是因为有些作品只有用古乐演奏才更好听。
人们厌倦了那些现代曲目,想发掘一些古代作品听。尤其欧洲乐迷很“挑嘴”:乐迷听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乐团演奏巴赫六首《勃兰登堡协奏曲》,再听一个交响乐团演奏同一部作品,感觉“硬邦邦”的。古乐就像是小吃,第一次尝没觉得特别好吃,吃多了发现“还真得是这个味儿”。
古乐新声,内涵深厚
记者:今年的谭盾音药周发布会上,谭盾说他在欧洲听到您的演奏时非常吃惊:演奏欧洲古乐的竟是一个中国人。这中间有什么渊源吗?
张洛菩:在第50届伊斯坦布尔国际音乐节上,我参加了闭幕式音乐会。谭盾老师在前一场指挥了他的歌剧作品,下一场就看到了我的演出。伊斯坦布尔处在欧亚交界,我的一位朋友是谭盾老师的门生。他说:“你跑不了了。谭盾老师本来就喜欢这种光怪陆离的剧情,全都融合在一块,所以碰到你就跑不了了。”我觉得谭盾老师是一位具有高度国际化视角的大师,他喜欢有民族性的、有冲击性的、有戏剧性的作品。正是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才有了在土耳其的一个接触。
记者:鲁特琴的音乐听起来温暖、浪漫,这是它的固有情调吗?
张洛菩: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鲁特琴作曲家本身就是演奏家,他们写出来的作品一定是直接能上手弹的。比如说,巴赫时期的鲁特琴作曲家西尔维厄斯·魏斯,他的作品旋律好听得不得了,和声很美又很浪漫。那盘我听了上千遍的CD里就有他的作品。巴洛克时期作品宣扬一种人文精神和感情,比较少有炫技,所以弹鲁特琴时会让人觉得心里舒坦,不用刻意追求“弹得更快更响”,而是在思考作品背后的人文内涵。鲁特琴里富含着文化,不光有演奏技巧。我常说它是一门历史课,作品背后往往藏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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