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大凡有名字的地方,皆有出处和由头,而偏芦桥既没随风飘曳的芦苇,亦无小桥流水人家,为啥叫这名字,却无人说得上来。
偏芦桥是条山沟,在村东南,长约两公里。两边是山,南边生子岭,北边渔夫岭。两座山皆由石头构成,又都与人和水有关系,山顶至今还有船锚的痕迹。生子岭和渔夫岭皆为南北走向,偏芦桥沟夹在中间,两山遥相呼应。
偏芦桥沟底草木枝繁叶茂,溪流潺潺,小鱼小虾清晰可见,中草药遍布,颇有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味道。南方的“踩穴”先生路过,惊喜不已,偷偷在某处做了记号。偏芦桥沟名不见经传,但人们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集名气、灵气于一体,令这道山沟充满了神秘。
偏芦桥的白鳝,就被传得活灵活现,说白鳝在山泉旁边的水湾里卧着,头部像水桶,眼睛如灯笼,多年修炼成了精。山泉位于偏芦桥最东段,笔架山的半坡上,泉眼硕大,长年经流不息。泉水清澈甘甜,淌进一个方形水湾里,被人们奉为神泉。泉水神奇,天气再冷亦不上冻,慢慢流向沟底聚成小溪,进而汇入村东的河流。善良的白鳝精是山泉的保护神,有其存在,泉水才会源源不断流淌。有人却对白鳝不恭不敬,时常向泉水里撒尿,到水湾里洗澡,结果惹得白鳝大怒。忽有一夜,电闪雷鸣,暴雨突降,洪水滚滚而来。借着漫天的大雨,白鳝精腾空而起,飞上了天。有人说,那道泉眼直接通向北海,白鳝精去了辽阔的大海。从此那神泉与其他泉水无二,变得苟延残喘。终有一日,泉水不再喷涌,水湾干了个底朝天。
传说是传说,故事是故事。我没见过传说的白鳝,但在苇湾里的黑鳝捉过不少。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专喜欢往淤泥里钻。抓黑鳝要的是黑鳝的血,把黑鳝血滴到纸上抹开晾干,遇上磕伤划伤的,贴上一块,血立马就止住了。白鳝应该跟黑鳝同类,它怎么会腾云驾雾呢?
偏芦桥沟的传说和故事子虚乌有,不少动物在这里栖息却是事实。我小时候到偏芦桥沟附近的山上捉蝎子、挖草药,常见野兔不时从草丛里窜出,山鸡“咕咕”叫着腾空而起,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几乎每个冬天,都有獾被捕获。这贼眉鼠眼的家伙喜欢糟蹋地里的庄稼,惹得人人愤恨。獾是冬眠动物。气温骤降,天上飘着雪花,空闲下来的人们三五成群,漫山寻找獾的洞穴,大有群起而诛的架势。身体肥硕、胖如猪仔的野獾,被拉回村里刨膛,挖肚,剥皮,冲洗干净,剁吧剁吧下了锅。獾肉土腥味十足。獾油却被人们视为珍宝,止疼消炎,治疗烫伤有奇效。
“四条肥腿慢慢摇,尖尖嘴儿把人咬。”关于鳖的谜语和歇后语,不少人都能说出几条。偏芦桥沟里溪水清清,水流不急不缓,不深不浅,不宽不窄,鱼虾在溪中游荡觅食,鳖们赶来“凑热闹”,在溪边繁衍生息,憨态可掬的鳖出现在眼前,捉鳖的时候要分外当心,免得被其咬着手指头。假如真的被咬住了,急忙将鳖浸入较深的水中,或用头发丝插入鳖的鼻孔,鳖都会即刻松口。我弟弟曾在偏芦桥沟里捉过鳖,他想给生病的姥爷熬顿鳖汤喝。一只小盆口大的鳖很快进入视线,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捉住了它,满心欢喜地提溜着往家走。
在村里人朴素的意识里,偏芦桥沟不单是条沟,它宽数百米,沟坡缓缓的,水土不易流失。于是,村里成立了林业队,在坡上辟出层层梯田,全都栽上了果树。我记事的时候,果树已经结果了。果树种类不少,仅苹果就有大国光、小国光、红香蕉、黄金帅、华皮子等品种,另有杏树、桃树、梨树、枣树等。核桃树好像只有一棵,长在“林业屋子”的旁边,每次结不了几个果子。苹果树开花时节,偏芦桥沟里煞是好看,雪白的花儿点缀在绿叶中间,蜜蜂在花丛里飞来飞去。高中毕业的明蛋在林业队里“诗情大发”,抿了抿厚厚的嘴唇,咧着破锣嗓子吆喝上两句。众人掩嘴失笑:“你连个媳妇都没混上,还有心思瞎咧咧。”
握惯了庄稼地里的锄把子,就想到偏芦桥沟走一遭。热衷于此的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姑娘和小伙子,挤破头地往里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正应了作家所说的“集体劳动好,把爱情来产生。”偏芦桥沟是青年男女向往的伊甸园,上演过几场波澜壮阔的爱情剧。龇牙咧嘴、说话漏风的满财,受益最大,找到了自己“相好的”。有些姑娘的父母百般阻拦,怎奈生米已做成熟饭。林业队长誓将好人做到底,先是装痴卖傻说不知情,无计可施时说:“谁让你闺女不等上车,就先买上了票!”偷偷摸摸溜进果园的半大小子,牵挂的是那些挂满枝头的苹果。找个偏僻的地方,钻到树下。有人被护林人抓住,带到了林业队长面前。队长故作严肃,装模作样地数落两句,然后轻描淡写地对护林人说:“吃几个就吃几个吧,都是村里的孩子。”
偏芦桥沟始终留在我记忆里。多年前,大舅承包了偏芦桥沟北沿的林地,分给我家一块,父亲栽种了七八十棵栗子树。去年秋天回家收栗子,我沿着沟沿就近转了转,山依旧在,沟依旧在,我的童年却如同那“林业屋子”不在了。我没往远处走,不知道当年的“神泉”,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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