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经年,我间或会想起风姐。
1987年长风斜过的夏季,我不可能被录取的高考结束了。在等待中专录取消息的长假里,便去小学母校打零工。
这一年,兴起了简朴旅游风。宾馆、招待所、旅社忽然热闹起来。接待能力的不足,催生了一种奇特的产业,一些学校的教室被改造为临时旅馆。
我和伙伴们在母校百年历史的教室里忙着,窗外蝉鸣荷放,洒进老木窗的斑驳光影。一如多年前孩童眼中的学校,泛着某些不可预知的温熙。
招揽客人是我的第一项工作,学校的大头车载着我们去了青岛火车站。招牌、喇叭就绪后,我会跟老师学着招揽出站的旅人。未料及的是,客源生意居然极好。
教学楼内热闹起来。拎着四个暖水瓶到处送水,在客人白天外出时收拾卫生,那年我刚18岁。一位孤身来旅游的老者,专门给我讲打日本兵的战斗经历,我也看到了他腿上受过枪伤的疤痕。
几天后,我见到了一位秀丽的北京姐姐。她个子不高而身材标准,精致的短发,穿白色连衣裙。白衣飘飘的80年代,素净而清新的氤氲,浸润了少年的美学指向。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并称她为风姐。她很喜欢回校后找我聊天。两天之内我获知的所有信息是,风姐大我五岁,在北京某服装厂工作。因为即将为人妇,故带着未来的婆婆来青岛游玩。她喜欢读书,也喜欢打麻将。
我们总能每天见面聊天,逢谈起文学时,高中为之痴迷的古诗词给我许多卖弄的机会。风姐似乎每天也想见到我。在得知我下午休息时,她问及我住在哪里,我告知了距离学校不到十分钟的家址,并带她到楼顶指给她看一片灰色建筑的台东镇。
这个下午,我在楼下的大水龙池子洗菜,突然看到风姐走了进来。一种犹如梦境的不真实感使我忘记了关水。风姐笑着轻轻说了一句:我来看你。我们来到街上,坐2路电车去栈桥。
夏日的滨海,凉风穿过整条街道,我却有一丝暖暖的感觉。风姐跑去买了快艇票,乘艇出海时她异常兴奋,大声欢呼靠紧我时,我能闻到她头发的芬芳。
下船时已近黄昏,栈桥外斜阳一抹,青山数点。我们都不想分别,于是决定步行回家。从栈桥到学校,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我特喜欢听北京话,大约就是从这段路开始的。这种陌生却似是故人来的友情,像依稀可辨的风铃声穿过树林,单纯又愉悦。
骊歌响起,到了告别的时间。两天后风姐带着婆婆离开了青岛,我因未看到她离校而有一些失落感。但之前我们互留了通讯地址,约定按时写信。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并随即回信。妈妈显然不喜欢我和一位外地陌生女人通信,而且她当天看到风姐来找我的情形。
我告诉风姐一个新地址,把收信的任务交办给了最信任的发小。她也不愿让未婚夫看到京青通信而有异议,于是按照我的方法,将去信寄给她闺蜜转交。这样的曲折通信,使得每次拆开外面信封时,都有一种异常美好的感觉,直至我去读书。
两年通信中,风姐曾给我寄来她在香山采的红枫叶,也曾吐槽家事的一地鸡毛。我们在邮局通过长途电话,还约好在我工作后北京再见面。
在参加工作后不久,我们的通信却戛然而止。没有起因,没有后续,一切都很自然。而后各自辛苦,在太窄的时光里我们都已年过半百。
风姐还好吧?每逢忆及风姐清澈眼神的时候,总有些夜船吹笛雨潇潇的况味。人生大约如此,单纯的友情即便有缘遇到,余年亦不必再度相见。偶尔在月凉如水的夜,望着窗外山岗上一轮静静的满月,会泛起对旧事的温暖和恍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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