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凤

　　在杨志军先生的创作谱系中，《无岸的海》似乎被人忽略了。远有《藏獒》，近有《雪山大地》，这部以青岛近代史上的传说为局的书，被他的众多优秀作品压住了光环。

　　《无岸的海》是双第一人称结构。叙述者“我”是香港《中华报》记者若缺，参与调查发生在青岛的“不来梅”号轮船上一桩扑朔迷离的导致18人死亡的凶杀案。这个第一人称其实只是过渡和桥梁，他加深了小说结构的灵活性。找到杀人凶手王济良的时候，故事的叙述随时可以转换，真正的第一人称其实是王济良。这个结构非常狡猾，两个第一人称拓宽的视角，也加深了复杂性，而且叙述者可以随时调换，结构就显得既接通历史又处于现代。这种可爱的叙述方式在《活着》中被灵活运用，在《泰坦尼克号》中也是如此。

　　故事讲的是一个石匠的半生颠沛流离。貌似倒叙的故事从即将离开青岛港的一艘德国轮船开始，时间是德国与日本轮番占领青岛时期。青岛被中国恢复行使主权后，即将离开青岛港的船上却发生杀人案，18人遇害，凶手不见踪影。关于这桩凶杀传说众多，青岛地界人心惶惶。作为记者的“我”和联合国派来的五名调查员围绕案件展开调查。

　　杀人凶手王济良很容易就被找到了，一个贫苦出身的石匠，一个半大老头，会与盘踞在青岛的德国人有什么恩怨呢？这个传奇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成功从海里“越狱”，又在王哥庄再次被捕，后来再次越狱。

　　不论故事真实与虚构，地名的演变似乎打开了尘封的青岛百年历史。主人公若缺原是青岛人，后面跌宕起伏的故事发生在青岛，书里浓重的历史色彩，开启了阅读者打开青岛记忆的闸门。小说中的青岛被打上了厚重的殖民烙印，毕史马克街（今江苏路）、维多利亚湾，许多道路和海湾，在小说中披着殖民地的洋装。

　　王济良是幸运的，他技艺非凡，得到一个女子的喜欢和崇拜，她尊他为艺术家。后来，王济良一次次远渡重洋去德国寻觅这个女子，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仰望他的人，他从她那里得到的仰望是巨大的价值感满足。这个女子叫吉娜。德国人从青岛招募了大约500名石匠和铁匠前往德国修建炮台，王济良凭借精湛的技艺脱颖而出。管理炮台项目的亨利希是吉娜的哥哥。

　　王济良的讲述在继续：在德国修建炮台五年的时间结束，匠人们即将返回到青岛时，怀孕的吉娜去医院生产。王济良选择了先回国看望父母再回德国找妻子。然而，返程中船发生爆炸，几乎所有人都葬身海底。而这是一起刻意制造的事故。

　　回到青岛后，王济良被父母逼迫娶了哑巴老婆，生了儿子王实诚。但他一直在等待机会返回德国找吉娜，他从青岛到德国总共往返五次，每一次都命悬一线死里逃生，都没有找到吉娜。准备第六次出发的时候，王济良发现，当年并没有去德国修建炮台，而是在青岛的维多利亚角修建炮台。原来这是个巨大的骗局：亨利希故意让满载工匠的船从青岛出发，在海上漂流了许久后，在一个大雾的夜晚返回青岛的维多利亚角（现汇泉角）。经过五年建成了他们满意的隐秘军事工程后，又骗500多人“回”青岛，预谋在海上炸沉船只杀人灭口。

　　这个局，其实作者在前面留下了线索，几次提到王济良发现德国的气候跟青岛差不多，中秋节也是这样清爽，植被与崂山的植被几乎一致。还有吃鱼那个细节，亨利希在厨房偷吃鱼，王济良闻香而去却遭到暴打。工匠们不能吃鱼甚至不能看到海鲜，是亨利希担心骗局穿帮。

　　一局揭开，前面的另一个局也顺便揭开：为什么王济良五次辛苦寻找未果，因为吉娜一直就在青岛，他去德国原本就是徒劳。当一切谜底解开，吉娜也等到德国宣布解除禁令公开维多利亚角炮台的秘密（这等于吉娜公开身份和经历，没有背叛祖国）。原以为这就是大团圆结局了。但是剧情陡转：知道炮台山修建真相和害死众多工匠的仇恨，促使王济良决意复仇。于是他潜入“不来梅”号，在亨利希逃离前夕手刃了包括他在内的18个人。

　　玛丽娅和王实诚从好朋友走到恋人，玛丽娅怀孕让吉娜崩溃，她已经知道两个孩子的血脉关系。“我”一次次成为无意的告密者，既告密了王济良第一次被同伙成功搭救，又告密了王济良逃脱后的藏身之地导致他再次被捕。后来，“我”的暗示导致王济良上演吞钉自杀，在医院再次逃跑。

　　更多的惊讶发生了：王济良回到哑巴前妻的家，杀了儿子王实诚；他又去吉娜的家，杀了女儿玛丽娅，然后在吉娜面前自杀了。花好月圆顷刻间灰飞烟灭，玛丽娅被送往医院生死未卜，吉娜盛装走过长街，带着满腔爱恨情仇投入大海。

　　若缺对玛丽娅百般呵护，让她捡回一命。若缺回香港复命并辞职，打算再回青岛与玛丽娅长相厮守的时候，战争再次开始了。一年后他归来，曾经的住宅人去楼空，谁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哪里去了。他依旧每天去毕史马克街负一号按响门铃。

　　一位知情人从台湾来青岛，就为告诉若缺一个历史真相：当年王济良捅了玛丽娅一刀以为她已经死了，玛丽娅爬起来用刀捅了王济良。最后时刻，王济良让吉娜和玛丽娅说他是自杀。若缺回香港后，玛丽娅投案，承认了杀死父亲的事实。王济良被联合国调查团认定为“民族英雄”，玛丽娅被以杀害“民族英雄”之罪枪决。

　　这是个太过悲催的故事。王济良手刃儿子和女儿，女儿因误解他要杀自己的母亲而杀了父亲。而这一切罪恶都是外国殖民者造成的。主人公一生苦苦寻觅，是在找自己的妻子吗？通观全书，执念才是他悲剧的根源。他苦苦寻觅的或许已经脱离了事件本身。谁不是深陷在各种欲望和执念中苦苦纠结？每个人的人生之海该如何泅渡？

　　作者简介：张金凤，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