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

　　北方的山，谷雨之后方能披上绿衣。那绿，堪堪的，茸茸的，轻轻的。时间和风一起掠过，转眼间绿衣就厚实了，就层层叠叠起来。亟待薄雾散去，阳光有了十足的重量，老天再落下一两场微雨，便是春山已晚、万绿皆老之时。

　　绿老了，山就彻头彻尾地成了绿山，再也不是冬寒模样——再也不是古代文人画作中那幅瘦嶙嶙的骨骼。当然了，瘦也有瘦的好。瘦山才见勾勒，才见气韵生动的龙脉走势。古人多文思清高孤冷，诗求凝练，画亦取精练，无论意境、落笔、着墨，都与其诗有着统一的态度。构图上讲究风水论，古代龙脉画理对此有着详尽的阐释：“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是远景，形是近观。势是形之崇，形是势之积。有势然后有形，有形然后知势，势住于外，形住于内……”许是为了从本质上呈现山川之势与山川之形的辩证关系，古人画山，喜驭线而行，勾勒为主，辅以皴擦和点染，如来龙，如马驰，风骨一起，积聚的都是生气。

　　现在，绿色覆盖下来的时候，所见皆丰腴肥美，皆婆娑摇曳，雌性气息弥漫了一世界，糯软还来不及呢，哪里还看得见以势为本的龙脉。当然了，糯也有糯的好，丢下那清高孤冷，发一发人间的春情，所有的落叶植物势必要抓住此时此刻，柳树、悬铃木、枫树，木芙蓉，以及献出朵儿的迎春、紫藤、玉兰、木槿；樱、桃、梨、樱；谁个奔赴的不是绚烂至极又短暂易逝的情爱？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水依山而行，山傍水而居，山水相依，中有沃野。一般说水自天上来，源远流长。次之，水或湍急或涓涓，隐藏而流，流而不失。大雨不来，北方的山是看不见水的，水都藏在山体的暗黑系殿堂里，哪一片植物特别繁茂，我就在哪里多站一会儿，闭目凝神静气，便有汩汩的水声从深处升起——万年之水啊，不谨慎，不用心，是听不到的。

　　山体层层拱卫，绿意密密蔓延，没有谁不喜欢，电脑绿色护眼设置参数应该以此为准。一大早我就盯着山发呆，听鸟鸣之谶入耳，咕咕，咻咻，哑哑，啾啾，像长夜叙事诗，也像打开天光的密码。我猜想，早熟的樱桃已经泛起羞涩，不然空气怎会如此清甜。清甜同样来自凋谢的春花，她们刚刚离开枝头，香气干燥起来，有浓缩感。

　　春山已晚，创作进度不尽人意，固然心慌与不舍。却又一想，衣衫轻快之日已在眼前，白衫素裙备好，树下采摘樱桃的画面再现，欢声笑语少年归来，不好吗？也罢也罢，枯坐何用，不如走山。谷雨之后就是立夏，在极具生机的节气，身体层鞘苏醒，内在性能苏醒，连同自然万物苏醒，与大地母亲联结、与生命本然及天性联结、与自身及宇宙共同蕴藏的无穷力量联结……有了这些，还怕写不出孬字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