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王杰  王凯

　　4月28日，西海岸美术馆年度重磅大展“安东尼·葛姆雷：有生之时”开展。这场关于身体与空间的雕塑艺术盛宴，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担任策展人。

　　浸淫美术数十年，范迪安致力于弘扬中国优秀美术传统、推广普及社会美育，在美术研究、艺术评论、展览策划等方面均有建树。美术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和意义？如何判断艺术的高低？青岛应该如何发展城市美学？近日，范迪安在青接受本报记者专访，畅谈他的所思所想。

　　美术最大的意义，是用形象的记录和写照帮我们建立历史记忆

　　记者：从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角度，您怎么定义美术？

　　范迪安：凡是要为一个术语做定义，其实都是一个难题。美术的概念，不是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表述的。艺术院校里面有门课叫艺术概论，有的就叫美术概论，那是一本书，还要通过主讲老师整个学期授课，也只能力图把艺术或美术简明概要说一说，离说清楚还相当远。

　　但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特别是文化生活中离不开美术，又是一种感受很强烈的经验，或者说一般的共识。因为人类艺术，是伴随人类自身发展而形成的一种文化的结晶。美术的具体载体，比如绘画、雕塑、造物（我们过去叫工艺美术，现在设计创意艺术），甚至包括建筑，都属于大美术的范畴。

　　美术是人类发展特别是文明进程的重要载体，更是人的精神历程的结晶。这么讲可能空泛，但是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今天能够唤起文化乡愁特别是文化记忆的重要因素，与美术的发展密不可分。

　　几千年来的文明、文化有各种表现的形式、形态，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许多文化艺术创造由于本身形态形式的特定性，没有流传下来。比如音乐是声音的艺术，就很难从现在的角度完全理解当年的情况，歌舞、戏剧等等都有这个问题。而美术因为是视觉形态的语言，所以留下了形象的写照。我觉得美术最大的意义，就是它用形象的记录和写照，帮助我们建立起历史的记忆，尤其是历史文化的记忆。

　　我们今天听不到汉代的、唐代的音乐，但是可以从许多绘画中看到当年的乐器、当年的歌舞。今天很多古代的建筑、城市甚至工艺技术都消失了、失传了，但是通过形象的记录，我们可以复原当年的视觉景观。从一个茶杯、一座建筑，可以看到历史的传承。通过一幅作品上所画的风景、植物、鸟禽，可以推演历史时期的生态等等。美术在这方面为人类发展、人类社会的发展留下了形象的记录。这是美术的第一层价值。

　　但是，美术又不仅仅因为有了形象而变得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些美术作品中记录了人的精神发展、文化理想，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从一件作品中，可以看到画家所表现的那个时代的精神和审美风尚，里面有很多时代文化信息甚至是密码。美术作品是可以做文化解密的，尤其是对人的精神追求的解密，构筑起了一个个时代的标杆。为什么我们今天要特别看重美术经典？这些经典虽然留下来的数量有限，但正是这些作品反映了人类的精神追求。这是第二个层面。

　　第三个层面，美术以美当头，它是人类美的历程的载体。美术体现出来的对于美的感受感知和表现的方式，是人类在追求物质生活之外所展示的对美的理想。它能够通过美的形式语言来打动人心，纯化心灵，尤其是升华情感。在这个意义上，哪怕是一个并不表达现实情景的作品，它的线条之美、韵律之美、色彩之美、意境之美同样能构成人的情感抒发，产生巨大的共鸣。

　　透过美术作品，一是可以提示我们去欣赏和感受自然之美；二是通过艺术之美，可以让我们看到艺术的表达表现所构筑成的一种美的意境、美的旋律、美的气息。这些东西无形中可以做到浸润人心，萌芽情怀，同时还具有创造性的启发。

　　因为美术作品既反映生活又高于生活，形成了艺术的表达。美的创作来源于生活，但是更多地体现了对生活的提炼，是一种更加集中的反映，这种属性使得它可以激发我们的想象力、创造性和理想。在这个意义上，美术对于塑造培育美好心灵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美术这些作用与音乐、歌舞、喜剧等有共同性，但是由于它具有可视性、形象性，所以显得非常突出。

　　我们今天处在新时代，经济社会发展不断提质升级，实现了一种新的生活样貌，生活水平和质量大大提高。与此同时，更好地推广美、普及美，形成更广泛的社会美育，需要方方面面的力量做工作。这既要有艺术家的创作，还要有理论的阐释，更需要有推广的窗口和平台。其中，美术馆的作用、文化传媒传播工作的重要性，就自不待言了。

　　我们要看到美是具体的艺术家的创造，也要营造美的氛围，形成美的巡礼，提供更多美的体验，这是需要多种因素、多种力量合力形成的一个重要的方向。

　　更多跟时代精神结合，作品才能得到更广泛的共鸣

　　记者：在个人的书画生涯里面，您觉得最关键的时刻或节点有哪几个？

　　范迪安：我几乎没有过多时间来回顾梳理自己的艺术生涯，因为有许多摆在眼前的工作需要承担，况且作为美术评论家，我更多的精力是关注美术界老中青艺术家的创作状况。这个问题很难，但是也促使我可以谈一两点感受。

　　我觉得自己最庆幸的，是赶上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从一个闽北山城里成长的对艺术有憧憬的年轻人，能够不断地走向更宽广的艺术空间，时代对我打开视野、了解艺术文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好时机。

　　我自己的感受是，小时候学画更多是一种兴趣爱好，小县城里也没有多少具体的美术信息。我会看一些名家作品，也会看一些具体画作，尽管那时只有非常粗糙的图片，但是让我有一定的超越的感受，超越日常生活还比较艰苦的状态，更多向往一种美好的境界。我向往山外的世界，觉得那些用形象来表达自然、表达生活的作品，把人带到了一个更加具有憧憬、更加具有创造性的时空之中。

　　改革开放之后走进美术学府，特别是到了中央美术学院，有两个方面对我帮助很大。

　　一个是使我了解了20世纪以来中国美术艰难曲折的道路，以及几代艺术家的文化理想。从中央美术学院校史中，从校史的那些艺术名家那里，我认识到美术不仅仅是个人的劳作，不仅仅是为了实现个人的一点梦想，而更多的是要肩负起时代的文化使命。中央美术学院的前辈艺术家徐悲鸿、林风眠这一代人，研究西方艺术回来兴办美术教育、培养人才。20世纪前半叶社会动荡，但他们在创作中仍然抱持理想，抱持人性关怀，抱持对劳动民众的关注，这使我意识到美术是一个首先需要树立文化使命和责任的专业，而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性的专业。

　　第二个，对我的创作也有帮助。工作之余画点画作，我还是愿意走到祖国各地，感受中国的地大物博，感受风景所蕴含的丰厚人文内涵。在我眼中，所有的自然风景都不仅仅是自然的状貌之美，其实它重要的是有人文之美、历史之美、生活之美，所有的风景严格来说都是跟人有关系，跟文化有关系。比如这些年，我走的比较多的是黄河流域的省市区，以黄河为主题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写生创作。我经常跟同事们说，我们看到的黄河是一个多维的黄河，它有独特的自然景观，同时是滋养中国文化的摇篮。黄河母亲河的价值就在于它和中华民族的发展息息相关，黄河流域的文化遗存构筑成了我们文化的发展历程。所以，黄河的内涵在我心目中就变得更加立体，我们画的是历史的黄河，人文的黄河，自然的黄河，也是生活的黄河。这是我个人对一方风景的感受。

　　青岛是历史文化名城，也在新时代发展中日新月异，这里既有滨海城市的独特风光，更有海洋景观的独特风貌。我有点遗憾的是，对青岛画的不多，但也有憧憬，想着怎么找到时间长一点的时候，能够更深入地体会这个城市，在把握风景的神采上有一点自己的表达。

　　改革开放这个时代，使我的文化视野更加宽广。比如开展中外艺术交流方面，我有机会能够踏访世界各地的艺术博物馆，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创造。我有两个感受，一是人类优秀的艺术作品，反映的是人类共性的精神追求，在这里艺术不分国界，优秀的艺术能够超越文化边界，打动每个人的心灵。二是作为艺术家，要紧紧把握自己所处时代的方位，要以描绘时代精神、表达本民族的文化精神为追求，而不能仅仅是模仿拷贝别人的艺术语言样式。今天的中国，处在一个历史大变革时期，我们有优秀的传统，也面临着更好保护和传承传统的任务；我们有丰富的自然景观，也面临着如何用中国语言更好表达的课题。

　　说到底，在我心目中，美术不仅仅是一个专门职业，也不是一门专门的技巧，而是更多地要跟文化精神、时代精神结合起来，这样作品才能得到更广泛的共鸣。

　　重要的是，是否表现了真情实感，情感浓度是否充分

　　记者：您反复提到时代，清代画家石涛也说“笔墨当随时代”。您对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想说点什么？

　　范迪安：我不能泛泛对青年人说很多，但是对从事美术学习、研究和创造的年轻朋友，我觉得今天要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个，就是要克服安于现状的心理，朝向艺术的难度去探索追求。今天处在一个信息时代，学习资源非常丰富，可能会导致缺乏勇敢超越现状的追求。而艺术的劳动，一定是在做好传承的基础上勇于开拓，艺术的魅力就在开拓创新之中。今天美术界的青年艺术家，一定要敢于突破安于现状的优越感，真正树立起理想追求，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中国美术要发展，一定要表达中国主题。我们赞叹世界博物馆收藏了那么多经典名作，但是人家画的是人家民族的历史，人家生活的现状，人家大地上的景观，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欣赏。艺术创新的活水源泉就在中国的大地上，只要真正俯下身来、扎下根来，就能够实现艺术创新的根本，它反映的是我们中国的山川大地和社会气象。比如画风景，名山大川历代画家都画过，我们今天如何感受我们眼中的名山大川，它和历史上对画家的触动有什么不同，这更需要沉下心来，脚踏实地。

　　今天的生活非常丰富，更需要真正去体会它，从而形成作品中的内容和气象。对年轻朋友来说，既要研究艺术史，看古往今来的经典，更重要的是要深入生活、扎根生活，进行深度体验。

　　任何艺术作品，只有作者本人经历了心灵的煎熬，由此流淌出来的不管是文学、诗歌还是美术，才带有真切的那份情感。艺术的高低，可能有时候就在情感的厚薄之间。今天艺术手法多样，创作条件优越，重要的是是否表现了真情实感，这种情感的浓度是否充分。

　　现在的青年学生由于学习条件完备，对美术基本功的把握等等都有很大的进步，一上手都很能画。但是在很能画的基础上，怎么能够画出好画，画出可以称为精品力作的作品，还是需要埋头苦干，沉下心来进行更深度的研究和表达。另一个很重要的是，虽然美术是形象的表达，但它特别需要创作者有比较丰富的人文修养。因为美术一动手，实际上是体现思想的。所以美术创作既要有画内功夫，又要有画外功夫。画内功夫就是要苦练造型基本功，磨炼表达表现的能力；画外功夫要更多增进素养，从而使每一次作画的过程都是表现自己的精神追求。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难题，也是我们美术教育要解决的。

　　城市要有文化设施、文化空间和文化项目作为时代的标高

　　记者：您怎么看青岛的城市美学？

　　范迪安：在新时代全面发展的进程中，一座城市不断谋求特色，不断提高文化品位非常重要。

　　青岛作为现代中国具有文化标杆的城市，拥有非常丰富的传统资源和底蕴，城市规划、历史文化建筑、滨海风光都十分独特。我也注意到市委市政府这些年在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非常注重青岛的文化建设，在文化设施建设方面有不少新的举措。而西海艺术湾的建设、西海美术馆的落成，我觉得毫无疑问，为青岛也为全国增加了一个新的文化地标。

　　通过营造高品质的美术馆空间，策划组织、创新创意水平非常高的展览，西海美术馆提供了一个社会美育的新平台，构筑了国际艺术交流的新窗口，为开展高层次美术学术交流提供了宽广的新空间。它给人的体验和感受是多维的，在这里既能感受建筑空间的丰富性和建筑形态的创新特征，又能感受到每一个展览提供的审美多样性，使青岛市民多了一个向美之处。

　　我一直认为，一个城市要有一些文化设施、文化空间和文化项目作为这个时代的标高，这个非常重要。我们既不能停留在对历史的陶醉之中，也不能在物质生活不断改善的情况下还停留在精神的荒漠，需要有这种标志性、标高度的文化空间。西海美术馆作为一个视觉文化综合体，我希望它不仅成为艺术界的向往之地，更是青岛市民获得新的艺术体验的审美家园。

　　记者:对青岛的艺术考生们有什么建议？

　　范迪安：山东是美术大省，其中青岛的美术考生又非常突出，这么多孩子愿意走上美术之路，我们觉得特别高兴，因为这是一份生机勃勃的重要资源。另一方面从全国艺考角度来看，我们也要通过招生考试，通过选拔的标准和要求，帮助考生树立理想上的正确方向。美术考生数量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使广大考生能够把追求艺术当做自己的文化理想，真正热爱艺术，在艺术创作中施展才华，使自己成为一个社会发展需要的艺术人才。

　　中央美术学院的目标是培养一流水平的人才，这个目标和拥有一流水平的新生关系很大。一方面感谢青岛向我们源源不断输送优质的生源，另一方面也期待青岛的考生资源能够不断优化，产生更多拥有全面素养、具有综合能力的人才。我们特别期望青岛艺术考生能够在思想认知、综合修养和专业能力等方面尽可能全面发展，协调发展。年轻学生主要以学习为主，但是他们的文化理想，他们对社会生活的关切关注，他们的综合文艺素养，是我们非常看重的。中央美术学院欢迎来自青岛的考生，也希望青岛考生能够体现这个时代有志青年的理想、才华与追求。

　　核心观点

　　■美术作品是可以做文化解密的，尤其是对人的精神追求的解密，构筑起了一个个时代的标杆。

　　■美是具体的艺术家的创造，也要营造美的氛围，形成美的巡礼，提供更多美的体验，这是需要多种因素、多种力量合力形成的一个重要的方向。

　　■美术不仅仅是一个专门职业，也不是一门专门的技巧，而是更多地要跟文化精神、时代精神结合起来，这样作品才能得到更广泛的共鸣。

　　■一个城市要有一些文化设施、文化空间和文化项目作为这个时代的标高，这个非常重要。我们既不能停留在对历史的陶醉之中，也不能在物质生活不断改善的情况下还停留在精神的荒漠，需要有这种标志性、标高度的文化空间。

　　■特别期望青岛艺术考生能够在思想认知、综合修养和专业能力等方面尽可能全面发展，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