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造访,家里没有准备多余的菜,要去饭店。朋友不肯,我甚感不安。朋友是旧友,脾气随和。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见灶台上有一棵大白菜,就说这就行嘛!白菜就是最好的菜。
这棵大白菜也确实给力。我用它凉拌了白菜丝,还做了醋熘白菜和白菜水饺,最后再端上一盆儿白菜粉条炖五花肉,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很丰盛,吃起来味道很好。还真像民间说的: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正说明“百菜不如白菜”。
我喜欢白菜,平时家里必备,一来说是营养丰富,有“菜中之王”的美称,餐桌上必不可少。
母亲熟悉白菜的各种做法。秋末,她总是把晾蔫的白菜叶一层接一层地放进数十年不变的菜缸里,说老缸腌菜最能入味,铺一层白菜便撒层粗盐,盐放多少,看母亲的分寸,我洗净脚踩在白菜上,将它一层层踏透,咯吱咯吱,响彻的声音,很有韵味。最后,用几块干净光亮大一点的鹅卵石把白菜压实,经过10多天浸渍,便可以取食。用腌菜炖水豆腐,是人们都很喜欢的美餐,似乎白菜味、腊味、雪味融于一体,味道鲜美可口,真的是唇齿留香。
这种做法源自极寒天气的中国北方,为过冬做的准备,这叫“腌酸菜”。在胶东,寒冬腊月或来年春天,窖藏的白菜,菜心比收获时卷得还要结实,依旧青翠欲滴,晶莹碧透,鲜嫩无比。而那些长势弱小逊色的白菜,或放在屋檐下,或拎回家中随时取用。
有道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当西北风挟裹着大雪,把数九隆冬送来后,人们不再担心冰封雪降,即便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照样让人感到吃食无忧,白菜是饭桌上的主角,便衍生出许多吃法,可烹、可煮、可炒、可熘,可作火锅佐料或做泡菜等,既可以烹饪到极致,也可以做到众口一味,将缺油少盐、清汤寡水的日子调剂得活色生香。
白菜全身都是宝。淡淡的甜,青青的香,最实惠的就是清水白菜,“一清二白”,清爽怡人。锅里放水烧开,倒进掰好的白菜,加少许盐,滴上几滴香油,白菜在清水中自由游动,焖烧一会儿,连汤带菜出锅装碗。没有繁琐程序,没有其他佐料,吃起来清爽适口,始于平淡,逐渐进入高潮;在大起大落之后,渐渐趋于平淡,最终回归生命本真。这过程如同人生。
我时常把白菜当作豆腐的情侣,几乎形影不离。用菜油先把嫩脆脆的菜叶炒蔫后,增加了甜味,再把豆腐切成细片,铺盖在白菜上,小火煨上十几分钟,便可盛在盘子里吃,白菜味、豆腐味、菜油味混杂于热气之中,闻之让人垂涎欲滴。白菜会开出黄色的花,那花很好看,用菜花烧豆腐角,炒起来也美味无穷。
画家吴昌硕,对白菜亦情有独钟。他出身农家,曾与田垄菜圃相厮守,画白菜更是得心应手,形神俱备。不光是笔墨上的功夫,笔端还带着一种浓厚的感情。他画的白菜很大气,淡墨写茎秆,彩墨写绿叶,脱俗不凡,意趣无穷。他曾画一株带根的小白菜,配上一个带根的红萝卜,题曰:“咬得菜根,定天下事何不可为?然这菜根辣处亦难咬,却须从难咬处咬将去。”画与题款升华出一种人生哲理,让人振聋发聩。白居易有诗:“浓霜打白菜,露威空白然。不见菜心死,翻教菜心甜。”
陆游《菘园杂咏》:“雨送寒声满背蓬,如今真是荷锄翁。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苏东坡赞其:“白菘似羔豚,冒土出熊蟠。”齐白石不仅爱吃白菜,更爱画白菜,构图简洁,线条粗犷,空白墨痕断处,有灵魂,栩栩如生。
《胶县县志》记载:“其蔬菘谓之白菜,坤雅隆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其品为蔬菜第一,叶卷如纯束,故谓之卷心白。”20世纪中期,胶州大白菜还曾被作为国礼赠送。而韩国的泡菜制造商把胶州作为他们的进口基地。这里的白菜就是鲁迅先生尊称的“胶菜”,不仅可食,也在世界上带来了声望。
人间有味是清欢。人吃白菜之味,闻白菜之香,品出人间之世味。还常带给我欢乐和希望,忆起当年“卖菜哟,大白菜……”的叫卖声,在如今,却荡气回肠。朋友来聚,忽生感慨,当年的思绪如陈年老酒,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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