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人的一生就应该像一条河，开始是涓涓细流，被狭窄的河岸所束缚，然后，它激烈地奔过巨石，冲越瀑布。渐渐地，河流变宽了，两边的堤岸也远去，河水流动得更加平静。最后，它自然地融入了大海。”

 “70后”作家鲁敏在新长篇《金色河流》中将这番话引为题记。这部以中国第一代小老板穆有衡（有总）作为主人公的小说，宏大又具象，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平民百姓的40年奋斗家史、财富史与心灵嬗变史熔为一炉。《金色河流》首发于《收获》长篇2021年秋季卷，出版前已荣获首届凤凰文学奖评委会奖，上榜中国小说学会2021年度长篇小说榜单。2022年4月，由译林出版社推出了精装单行本。

 奔流不息的生命之河，究竟创造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金色河流》的正向书写一如河流在时代辉映中投下的温暖光影，讲述另一个具有温度的“人世间”故事。

 在鲁敏看来，到什么时间有什么样的心境与产出，一如“有总”的人生。在自己少年的经验里，写有长长来路的“东坝”系列；对“另一种可能”的追索中，写女人小六的《奔月》；所经历过的大厂区繁衰，成就了城郊结合部的《六人晚餐》。从这个意义上说，《金色河流》也是岁岁年年之下的物产与馈赠。

 关于生命意义的叩问与自省

 《金色河流》选取改革开放后民企蓬勃发展背景下的第一代小老板为主人公，以穆有衡（有总）最后两年的晚境作为回望与观测点。故事的开篇即设置悬念。

 长年“潜伏”于有总身边、不打不相识的“谢老师”所为者何；身世成谜、野蛮生长的干女儿河山是何来历；完成了40年财富累积的“有总”有着怎样的发迹史；暮年的他又会如何处置他的财富……

 在企业家穆有衡大开大阖的巨变人生中，生死兄弟的罪与罚，父子手足的恩亲离合，人间儿女的沧海桑田，渐次浮出水面，这些也是他最难以割舍的羁绊，他以馈赠作为生命的终章，生命这条大河在即将到来的终结之时走向澄明与静阔。

 作家鲁敏回归厚重的现实主义题材，借助一个家族40年的变迁，激活了每个人心中潜在的善念。她以向现实开掘的巨大勇气，呈现了勃勃生机的时代基调。正如首届“凤凰文学奖”给予这部小说的评语：“纷乱的世相下，鲁敏仍然在坚持讲述善的力量、生命的不可思议。”

 全书分为四部分：“巨翅垂伏”“尺缩钟慢”“热寂对话录”“一物静，万物奔”，以及尾声“如涓如滔”，它们分别对应了“有总”人生不同阶段的精神世界：回望往昔步履不停的斑驳来路；老境辞别中的自省与独白；诸多抉择中的艰难取舍；父一代与子一代的代际碰撞，交杂民间智慧与亲情伦理的微妙博弈；从细小不舍到千金散尽，物质与非物质的接力与延绵……

 小说中，走到生命尽头的主人公“有总”，不断叩问生存与生命的意义，这一文学母题正是《金色河流》这部小说的核心议题。在主人公对于生命的回顾和叩问中，我们也逐渐明白：物质的创造与接力之外，更为珍贵的流传是非物质的，是与时代共振的一种精神的传承，囊括了必须正视和直面的自省、坚守与情感的力量。小说本身就如同金色河流一般，以美好与壮阔浸润心灵，这正是“金色河流”之名的深意。

 作家“惦记”了20余年的主人公

 关于小说的主人公，鲁敏说，“‘有总’这个人，我惦记他20余年了，也准备了许多年。”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鲁敏，作为改革开放的同时代人，以作家的身份和自觉，将视线观照到最早一批活跃于社会各个行业的民营企业家。有评论家认为，这正是“70后”写作者的特质：他们的成长、成熟与改革开放同步，这种个人与时代的水乳交融，也折射并构建了他们的创作面貌：笔势渐渐开阔，言之有物、言之有情地关切到中国经验，呈现个人思考与时代经验融通结合的一种深度与温度。鲁敏说，她所关注的这群“有总”们，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他们的起伏进退，命运的跌宕，深刻影响着中国社会40多年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更集中携带着一个时代的气息。

 小说中，还有近40年的年代大事记：“希望工程”，“双休”的推行，高速公路的建造，寻呼机的退场，其中详细铺陈了改革开放以来的特区成立、民企涌现、国企改制、下海经商、深交所成立、计生政策、结对助学、昆曲的复兴等时代关键词……

 鲁敏特别提到昆曲，昆曲在小说中作为“有总”的儿子王桑所痴迷和持守的一门艺术，分量颇重，为此作家也不得不补读了一些昆曲舞台剧本，连戏校的教材、排练录像等都拿来看过。昆曲的守正创新，与子孙的血脉相继，财富的代际流传，共同构成《金色河流》的三大“流传主题”。评论家孟繁华对此高度评价：“小说中最大的魅力和吸引人阅读的地方就是将昆曲活用，可以说构成了这部小说的点睛之笔和灵魂。仅凭这一点，《金色河流》是目前鲁敏所有长篇中最好的一部。”

 双重时间、多重视角的叙事

 著名评论家王春林认为，阅读《金色河流》，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对“短”与“长”双重叙事时间框架的设定。小说以主人公晚年一年八个月的“短”时间写出了超过半个世纪的“长”时间，这是现代小说的一大特点：小切口长纵深。

 而读者感受最强烈的是“谢老师”这个角色的设定。他潜伏于“有总”身边，在不断推倒重来的红皮笔记本中，以编号记录下“有总”对于过往的自述。这些隐秘记录贯穿全书，赋予了小说更丰富的叙事视角。

 鲁敏在创作谈中也特别谈到“给文本添加一个执笔者视角，用小说里的非虚构写作计划来解构主人公在岁月洪流中的传记式素材”。站在“谢老师”的角度，整部作品的情节形成另一个维度的起承转合，如同小径分叉的花园，共同构成虚构与非虚构的养成之路。而红皮笔记本这种富有年代感的文学意象，则以内心独白的多声部叙事手法呈现了波澜壮阔的时代景观。

 小说也因此舍弃了常见的全知全能叙事，按照作家本人的说法，就是把小话筒分别安放在了“有总”儿女们的领口上，随着机位移动，采取限制性第三人称视角。在此基础上，鉴于“有总”多疑的性格与生理特点，主要以口述录音或内心独白来呈现，而干女儿河山，则用镜中影像的设置，给予了她第二人称的另一个声部……

 鲁敏说：“我希望这样可以更加细腻地贴近他们，像贴近河水的纹路——你、我、他，都是一样的创造者——你、我、他、宜兴小老板、穆有衡、河山、王桑、木良，都是一样的创造者，物质的，非物质的，或是涓涓细流不绝，或是滔滔奔流上天，一代又一代迢递相连，那是所有创造者的生命之河，也是人间此在的流传法则。”

 即使一切终将消散，其中也会凝结出新生与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