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

　　“回澜阁在栈桥极端，建筑古雅，游栈桥者，每以至此为快。”1933年10月1日，回澜阁首次对外开放。下午两点，沈鸿烈、胡家凤、储镇、李毓成等人前往，在回澜阁内招待各界人士。

　　同年秋，黄公渚月夜登回澜阁后，将所睹情景入诗，“嵯峨杰阁俯回澜，积疢凭消月一丸。潮退夜防蛟窟露，秋高天人雁成宽。渴尘涨海宁能待，乱石支桥恐未安。领取片时清净理，万家灯火试回看。”

　　回澜阁建成并面向公众开放，是1933年6月23日栈桥重修完工开放以后对青岛城市特征的一次启新。至此，栈桥的形象固定下来，信立洋行承造的栈桥扩建工程——“栈桥+回澜阁”——作为青岛的标志性建筑，它的识别性和象征性愈发明显。探伸至海中的栈桥（回澜阁）和小青岛是这座城市的第一组对景，时至今日，它们一直长伴在靛蓝色的暮色里，状如星辰。

　　城市启新

　　1930年12月19日，港务局就重建前海栈桥及三角防波堤岸预算248000余元呈请青岛市政府，“此项预算数目骤视似嫌稍巨，但该工程关系至重，故于购料招工均须择取优良，与普通工程特难同一比例，价虽较多，效足一劳永逸。”

　　栈桥是“青岛通商伊始重要之建筑，自应力加维护，设法改筑。”在港务局的计划里，添造成个字形的三角防波堤，是为分解风浪之力。同时，为备夏令避暑纳凉休息之用，防波堤上拟增筑的二层八角洋灰亭，即为回澜阁。

　　是年夏，学范到青岛游观，将见闻记于纸上，定名《美丽的青岛》。其时，栈桥重建、回澜阁增筑未列入城市发展计划，学范所见的栈桥依然势如长蛇，“该桥一端并无连接，两旁铜杆铁链，庄严堂皇。夏日溽暑熏蒸，人多相率至桥上纳凉，沿途备有长椅，以便行人于远眺俯仰之余，用以少憩。每当凉风习习之夕，明月满海之夜，栈桥上的长椅，几全为一般美国水手，及中日少年，各携其爱人，占据殆满。”同年，林亦肯在青岛拍摄诸多景观，显影后的照片里，栈桥依然是德国租借青岛延展后的旧制，后来作为最显著青岛特性的“回澜落日”的人文景观还没有在前海出现。

　　对港务局提交的中英文施工说明书，工务局局长舒状怀给出了具体审查意见，“该工程分为两大部分。一为栈桥本部，全用钢筋混凝土构造，水面上下以柱撑持顶上以梁，联络再上盖以地板是为桥面，以供人行桥之，两旁设有梯级，以备上下。一为防波堤岸，在桥之南端，以混凝土及石块筑成，可以防御风浪，防波堤上有八角亭一座，可增前海之美观，可供游人之凭眺，设计甚为巧妙。惟栈桥南部钢筋混凝土桩穿过沙层至岩石面为止，似有未妥。其在沙层较深之处尚可适用，而在三尺沙层下，其桩端设适落在岩石尖则历久难免移动，不如钻石成穴，以混弄土灌基较为稳固。如防波堤岸与栈桥本部能同时动工一举完成，自属妥善。”

　　“因时令及气候关系，拟分七期工作”，1931年3月17日，在向青岛市政府提交的报告中，港务局局长李毓成将栈桥重建的启动时间定于1931年7月，预计1932年10月全部告竣。而起初拟定的付款计划，分为八期：第一期工程完竣时付款15%，第二期付款10%，第三期付款15%，第四期付款10%，第五期付款15%，第六期付款10%，第七期付款15%，工程全部完成后六个月，再支付最后一期10%。

　　港务局确定预算、绘制图样后，1931年夏，青岛市政府对外招标，扩建年久失修的栈桥。经过招标，日商福昌公司所投为最低价，拟将栈桥重建工程交其承包。不过，福昌公司由于未找到铺保，也没有订立合同，由此被取消了得标资格。与德商信利洋行磋商后，以258000元交其承包。为慎重起见，青岛市政府另成立了前海栈桥监工委员会，转司监视督查之责。当年8月，栈桥修筑合同签订。9月，栈桥重建工程正式动工，建筑材料系采购自启新洋灰公司。

　　避无可避

　　烟霞下，青岛的形貌变扁平了。错落、凸起、退后的立体感被后起的建筑和树木打散。重游栈桥，裸露的海面，或独自或相伴玩耍的游客，一起进入视线。

　　栈桥是最具本土特性的青岛风光，“位于市区中部之南海沿，在太平路之南面，中山路之极南端，伸出海面，故名前海栈桥。”同时，栈桥又富有强烈的地标价值，在弗里德里希·贝麦于1904年出版的《青岛及周边导游手册》的介绍系统里，栈桥是整个城市的坐标，相关介绍均围绕栈桥进行：从栈桥经海因里希亲王饭店前往衙门，从栈桥前往火车站，从栈桥前往市场大厅，从栈桥到天主教传教会，从栈桥到信号山，从栈桥前往维多利亚湾，从栈桥经炮队兵营前往总督官邸，从栈桥前往俾斯麦山，从栈桥经新教传教会前往大港……

　　“每当夏季，中外游人散步其地（栈桥），此联袂接踵，络绎不绝，而各国来青之军舰又皆停泊于此。观瞻所系，至关重要”，1924年3月13日，胶澳商埠农林事务所在《关于要求财政局将栈桥两边空地划归农林事务所种植花木的呈文》中，以另一种形式提出栈桥空间营造的景观价值和社会意义。

　　从1891年胶澳设防后开始修筑，到1931年扩建延伸，至1933年修筑竣工使用至今，栈桥一直是青岛的标志性建筑物，无出其右者。相较于青岛其他建筑，栈桥的公共性和开放性更强，并且，在德租、日据以及兼收并蓄的民国建筑群里面，栈桥由功能性转化实现的景观塑造未输分毫，连系起海洋和陆地，让任何到青岛的人都避无可避。

　　1933年春末的一个黄昏，王统照斜坐在栈桥北头小公园的铁桥上面，前看着远处已落成的回澜阁，“新建成的栈桥，深入海中的亭子，像一座灯塔。水声在桥下面响得格外有力。有几个游人都很安闲地走着，听不到什么言语，弯曲的海岸远远地点缀着灯光，与桥北面的高大楼台的相映，是一种夜色的对称。”

　　闲坐夕阳

　　1933年5月，栈桥扩建工程竣工，栈桥延长至440米，同时在防浪堤修建了回澜阁。6月8日下午4时，沈鸿烈偕同港务局长李毓成、工务科科长张万然赴栈桥视察。所观一切，沈鸿烈甚为满意，惟觉回澜阁内所绘彩画殊不雅观，当即令张万然饬工取消，涂以白灰。其时，拟立石碑计划已定，《重修前海栈桥记》由沈鸿烈撰文：

　　“胶澳海湾，形如半玦环，市廛栉比，其西南蜿蜒入海，若长虹之下，饮于溟渤者，即所谓前海栈桥也。清光绪十九年，登州镇总兵章高元建，以供海军运输，长四百二十余公尺，广十公尺，中分南北两段，南段架钢敷木，北段则筑石为基，平面涂以水泥，旁亘铁索。其地初租于德，继据于日，逮民国十一年日人归我故地，始获接管，以时修葺。惟潮蚀日久，南段钢柱朽腐动摇，时虞倾圮。鸿烈驻军胶东有年，以斯桥为登陆要道，曾建议重修。适胡君若愚来长市政，锐意建设，爰令港务局详度形势，拟具图案，将南段木桥易以铁石，展长二十公尺，并于桥之前端，添造三角形堤防，以杀悍湍。复构亭堤上，为邦人士游息之所。招商承修，计需费银二十五万八千元，由市府遴员监造，二十年九月始役。胡君旋于是冬去职，鸿烈继任后，督饬所司，赓续修治，至二十二年五月工竣，较前益闳且坚。溯斯桥剙建之初，一荒僻岛岸耳，虽经德日管领，卒壳光复旧物，蔚成奥区。兹幸畺围粗安，鸠工庀材，重完建筑，去险就夷，得以政务余闲，偕我邦人诸友，休憩于兹，凭阑延瞩，徜徉乎海山清旷之域，俯仰今昔，感何如也。尤冀有守土之责者，继自今岁时维护，永固丕基，俾宏利济壮观，砥柱中流，屹立不朽。用述崖略，大书勒石，以谂来襈云。”

　　1933年6月23日，栈桥正式对外开放，当日，“桥上游人往来为织，至桥两旁之电灯，已皆明亮。”1933年10月1日，回澜阁又开放招待中外人士（1日招待本国官商，2日招待日本官民，3日招待欧美侨商），4日起，继续开放一个月，公开游览，“凡本市中外各界人士均可前往参观游览，日期规定前三个星期供本国各界人士游览，每逢星期日专供本国大中小学生游览，后一个星期系供外国各界人士游览，但在冬令期间，为保存建筑及一切设备起见，自此次开放期满后，拟暂时关闭，俟至相当时期再行开放。”

　　其时，胶济铁路海滨诗社的诗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次吟咏的社会时机，他们纷纷以《咏栈桥新建海亭》为题，记录这一极具纪念性的时代风物。荆坡诗云，“长桥如砥插沧溟，上有琴冈第一亭。海色大含千里碧，岚光远挹万山青。尘无半点宜消遣，赋就短章代勒铭。暇日登临凭晚眺，胸襟快适欲忘性。”周锦的所见则是，“千尺长桥尽，巍然见一亭。窗开皆面水，灯列有如星。疑是奇峰出，争言此地灵。海滨添胜迹，可以入丹青。亭与桥同建，沧波起壮观。丰功应勒石，慈力欲回澜。举目山河异，惊心岁月阑。相期支大厦，不必泪珠弹。”

　　以新的形象出现的栈桥和回澜阁引来诸多瞩目。翌年，钱醉竹作《近两年来青岛之建设》，文中，钱氏照例回溯过往，又言及栈桥彻底改修及回澜阁增筑之情形。在同一时期完成的青岛吟咏中，钱醉竹亦将回澜阁入诗，“突兀凌空起，卧虹走碧波。狂澜新砥柱，纵目旧山河。指点归帆远，人看落雁多。元龙湖海士，兴而发长歌。”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