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社/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春节书单

　　《过年书》

　　冯骥才 著

　　作家出版社2025.01

　　《学坏》

　　戴潍娜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5.01

　　《王尔德、叶芝、乔伊斯与他们的父亲》

　　（爱尔兰）科尔姆·托宾 著

　　张芸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5.01

　　《世界作为参考答案》

　　刘擎/严飞 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01

　　《希腊别传》

　　陈嘉映 著

　　铸刻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01

　　《知知的大院子》

　　刘亮程 著

　　译林出版社2025.01

　　《四季野趣》

　　（英）埃米莉·托马斯/（英）詹姆斯·韦斯顿·刘易斯 著

　　王西敏/欧阳红 译

　　译林出版社2024.11

　　《自然修复》

　　（法）弗洛伦丝·威廉姆斯 著

　　李治 译

　　后浪/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5.01

　　今年过年，我们聊些什么？首先是关于申遗成功的春节。

　　“年是中国生活和文化中太陈太浓太烈太醇的一缸老酒，而且没有一个中国人没尝过。”在纳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首个春节来临之际，春节申遗的推荐者、作家、文化学者冯骥才在其全新编著的《过年书》中，这样描述这个中国老百姓心目中最大的节日。在他看来，“春节是中华民族最具生活情感与生活理想的节日。没有任何节日像春节一样包含那么多精神、心理、追求、性情、偏爱，它就像一把钥匙——只要一进入春节，就知道中国人是怎么回事了。”

　　“对于含蓄又温厚的国人来说，每一次过年，都是民族情感的一次总爆发与加深”，作为作家的冯骥才“控制不住地想要就此写出一股生活的劲头”，尤其是在固有的传统渐渐松散、年味发生淡化的当下。《过年书》写下关于年的感怀、沉思、艺术、思辨和话语，也是冯骥才的一份关于灿烂缤纷而美好的国人精神追求的私人手记。

　　过年，让我们一次次进入自己所属的历史与文化深处，省察共同的传统之下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不仅如此，过年也给予过去一年无暇他顾的人们暂时“离场”的契机，仿佛一出人生严肃歌剧中的间奏曲，轻快动人，婉转悠扬，也预示着一幕崭新剧情的开启。所以，关于过年所聊的话题，要契合间奏的氛围与格律。

　　我们拟就了这张不只有《过年书》的书单，它会在这个短暂别致的时节与我们聊起那些暌违已久的看似无用的话题：让思绪暂且在执念与不甘的欲望之外漂流，思想暂且从人情世故的嘈杂中荡漾开去，更重要的是，突破按部就班的人生正剧的边界，打开通向一个多元、开放、向上生长的世界的大门。

　　关于向诱惑者和受害者“学坏”

　　把《学坏》纳入乙巳蛇年的第一张书单，原因与蛇的属性有关。在西方文化体系中，蛇是诱惑者，也是智慧的唤醒者。作者戴潍娜自述：“伟大的诱惑者和令整个世界不安的觉醒者，构成了文学世界的阴阳两极。我希望通过这部书展现出人类精神成长历史中的这层隐秘动力。”

　　书中聊到了一系列她所迷恋的伟大诱惑者，鲍勃·迪伦、乔伊斯、赫胥黎……他们的存在引发了社会制度、风俗、礼教等方面的变革，他们都是一些贩卖思想“禁品”的人物。戴潍娜说：“思想才是最大的违禁品。我也希望借助他们‘诱惑的智慧’，去贩卖一些越轨的思想。”书中也聊到了一系列她所定义的伟大的“受害者们”，如：林奕含、玛丽莲·弗伦奇等女性主义者，她说，正是这些诱惑者和受害者构成了一个更感性的历史时间，前者以自己的个性，拓宽和延展了世界的边界，诱惑着时代去往新的方向；后者则代表着一种至高的解放力，同时也是一种方法论，一种思想能量。

　　戴潍娜写道：“一群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像是真理在握：在香槟中划船。听爵士或民谣，以及诵读拜伦或乔叟的滑稽情景，仿佛全世界最聪明最漂亮的都聚集在这一间华丽的客厅。那种放浪、颓靡又严肃不堪的智力生活，是叫人中毒和上瘾的。”在蛇年开启的时刻，希望你也能从伟大的诱惑者与受害者们那里汲取到思想的动能，暂且沉浸于一种放浪、颓靡又严肃不堪的智力生活之中。

　　关于克服罐头一样的同质化生活

　　有没有看过安迪·霍沃尔那组著名画作《金宝汤罐头》？我们每个人都是货架上的罐头，高度同质，有个保质期——到了35岁，工作的保质期过了，就找不到工作；到了40岁，婚姻的保质期过了，就找不到爱人……

　　我们像罐头一样活着，被规训成顺从的“答题者”，从不怀疑人生这道“题目”的标准答案。我们被告诫不要质疑社会的标准，不要表达“过分”的意见，不要偏离“常规”的生活方式，仿佛所有人都必须按部就班地活在既定的框架内，毫无例外。所以，在这样一个不被允许停下的时代，我们如何在确定性和开放性之间找到第三种选择？

　　社会学家严飞在他与哲学家刘擎的对谈小书《世界作为参考答案》的前言中，直击当代人的精神软肋。二人以八次不同主题的跨学科对谈告诉我们：无法确定方向的时候，就做所有年代都值得做的事情。那么，什么样的事情才称得上是所有年代的人间值得？

　　在不久前《世界作为参考答案》的新书分享活动中，刘擎提出，人们需要一个缓冲地带，某种过滤器，来澄清、过滤围绕在身边过载的污染性信息和话语，重塑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在他看来，今天的我们，正在被网络时代各种只关注流量的耸人听闻的流行话语所塑造，这让我们丧失了对于身边具体的人、事物和关系的看见。严飞则进一步坦言，这种丧失会导致我们忽略身边日常的琐碎，并最终失去透析每一个丰富的生命的能力。

　　去发现具体和真实，发现是什么妨碍了我们与真实附近的连接，这正是《世界作为参考答案》给予我们的克服罐头人生的方法。它提醒我们，可以选择尝试不同的景别来看待这个世界，恢复清澈的思考，以及对自己、对世界真实的感知，具体怎么做，则是每个人自己的功课。人是通过自己的遭遇和叙事来建构自我的，去发现对你来说最有价值的、值得做的事情，就是走向一种更健硕和更丰沛的心灵养成。

　　关于古希腊和都柏林的精神旅行

　　在那本《世界作为参考答案》中，也谈及了旅行。哲学家刘擎明显更偏爱精神旅行，即：阅读。从书里看到知识，看到新的景观，新的想法，你回过头来再看自己就不一样。他说：人是最容易厌倦自己的，通过阅读，保持不断新鲜的感觉，就会喜欢一个不断改变的自己。你更新了自我认识，更新了自我理解，也就更新了自我。这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过程，我们称之为自我成长。

　　而我们将在陈嘉映的《希腊别传》这本大家小书的范本中获得自我成长，也是一种更健硕和丰沛的心灵养成。你大可以将它看作一本关于古希腊的普及读本，但其中那些看似熟悉的内容里又大有深意，值得反复琢磨。这本小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另一本小书《何为良好生活》，好似并未涉及深奥的哲学命题，却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当下人们的精神生活。

　　他写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实则意味深长：“希腊人看到，人类靠技艺生存在大地上，原属无奈，论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人类没什么优势；人类得以繁荣，靠的是技艺。但他们也担心技术会把人类带出自然划定的界限。”在另一则神话里，伊卡洛斯正是凭借高超技艺，乘着雄心一味高飞，结果羽翅融化坠落。“曾经给人类带来解放的技艺若过度发展，会不会反噬人类？”这是这位哲学大家留给我们的思考命题。

　　他也写出希腊人对于人与神的理性认知。在陈嘉映看来，阿喀琉斯作为人与神交汇的英雄，他的卓越并非表现于愤怒狂暴抑或英勇无敌，而是层层叠叠的人性和悟性，这其中包括对于有限生命的感悟。“实际上，一切卓越都单单属于人，永远不死、无比强大的神明谈不上勇敢、不屈、慷慨、笃爱、忠诚。亚里士多德一句话把这说完了：天上没有阿喀琉斯。”

　　一场关于古希腊的精神旅行，是一场精神的洗礼，充满舒适与通透。同样，还有一场类似Citywalk的都柏林之旅，也弥漫着思想的睿智和文学的趣味。

　　在《王尔德、叶芝、乔伊斯与他们的父亲》中，科尔姆·托宾不仅呈现了他所说的“三位败家父亲”，一如封面上没有译成中文的副标题：“疯的、坏的和危险的”，还描绘了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都柏林的形象，“一个由孤立个体组成的地方，整个城市的氛围在某种意义上杂乱无章，一个没有找到自我的地方，神秘而忧郁。”

　　实际上，这本书真正的趣味恰恰在于对都柏林这座城市的讲述，它存在于王尔德、叶芝和乔伊斯三位作家的经典名篇之中，那些看似缺席、却从未真正离开的父亲，以及他们在儿子们生活中的角色，共同完成了这座城市的“城设”。他引用另一位爱尔兰文学家弗兰·奥布莱恩的说法：我们每个人在时间轴上，都存在阴阳相交的某些时刻，可以拉回至我们出生之前的一到两代人。我们的长辈把他们的记忆，讲述进我们的记忆，直到我们获得某种持续性，这一持续性超越并穿过我们本身独立的个体。也正是父亲与儿子的传承记忆，共同滋养出了伟大的二十世纪爱尔兰文学。

　　关于与自然相关的治愈

　　什么才算真正的“自然”？王尔德对它的广义定义是——有鸟四处飞的地方。在《四季野趣：拥抱自然的110件小事》里，我们将之理解为能够为人类带来身心裨益的地方，诸如：冬日里可徜徉的松林，寻找的苔藓和松果，可追逐的风暴，可仰望的星空……它是诗人和哲学家能够从中汲取能量的场域，诸如：贝多芬从岩石和树木中获得音乐的灵感；华兹华斯在踏过石楠地时吟出诗句。自然是人类感知世界的媒介与方式。

　　一位名叫弗洛伦丝·威廉姆斯的记者从日本、韩国、英国，到芬兰、美国，再到新加坡，用她的全球性实地观察和记录，展示出我们与大自然产生联系这件事的重要性，事实上，这种重要程度远远超出人们的认知，在这本纪实观察与发现的结集《自然修复》中，人类只是短暂接触自然就能帮助大脑从注意力涣散中恢复敏锐认知，长期潜入大自然更是对多种精神创伤具有良好的疗愈效果。与自然相关的灵魂治愈和救赎数不胜数。

　　茅盾文学奖得主刘亮程与外孙女知知共同创作的诗意小书《知知的大院子》，则告诉我们，大自然是最好的教育。作家一以贯之的万物共生的文学观与对于成长的观察与理解，最终促成了这本洋溢着蓬勃生命力的小书面世。在这部全家倾心合作的作品中，姥爷刘亮程追寻知知的成长脚印写下故事，爷爷李兴骏、太奶奶柴枫林勾勒大院子里的春夏秋冬，知知也用童真笔触，描绘出她眼中的万物。二十篇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故事，纯真质朴的手绘，讲述了小女孩在大自然中自由成长的点滴。

　　“在大院子的虫声鸟语和鸡鸣狗吠中，听到世界最真实的声音，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童年。”2014年，刘亮程从乌鲁木齐搬到了天山北坡的菜籽沟村，买下当地一所废弃的学校改造成书院，又邀请了30多位艺术家来此居住，从此开始了边种地边写作的耕读生活。外孙女知知一岁到四岁期间，每年来姥爷的书院住很长时间。大院子里有古老的大树、神秘的小路、各种蔬菜瓜果和可爱的小动物。这里是知知的小宇宙，也是她探索世界的起点。书中的每个故事都像一幅小画，捕捉着童年最美好的瞬间：打沙包，捉迷藏，看风领走雪地的脚印，和虫子一起赶路，与一只猫头鹰的友谊……姥爷很少给知知读书，而是带她“下地”，拔萝卜，打杏子，栽木栅栏。“我没想过要对知知教育什么，她就像小虫子一样，一天天长大，这个过程中最好的教育就是太阳照着她，风吹着她，树叶落在她头顶。”

　　刘亮程感叹，在自然中成长的孩子，会对生命的轮回与逝去有更深的体会。“我是一个在自然中长大的人，我见到了太多的万物轮回与死亡。一个作家他在风声中找到语言，从光阴移动和季节交替中找到文学叙述。向历史和自然学习，接受时间岁月的教育，与万物同欣悦共悲悯，这些都会自然进入他的写作。”

　　今年过年的你，是否又会忆起那个有风雪、有明月、有潮湿的春的气息、有千层底的棉鞋在冰面上划过、爆竹在彻骨的寒意中炸裂、有着大快朵颐的好胃口的童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