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蔺君妍

　　市南区八大湖街道奉化路66号这个坐标点在地图上标注着很多人的生活：理发店、空调用户服务中心、文具店、五金店……站在这条由老楼构建起的街道上，第一次来的人很难想象从这里往西不到两公里，就会来到门庭若市、高楼林立的万达广场商圈。

　　骑手张荣（化名）骑着电瓶车从树荫下飞驰而来，将车停在门口。对他来说，这里是他每天生活的起点——饿了么万达广场站。开完晨会后，站内80名骑手分散开来，为以万达广场为中心方圆6公里的市民们解决“吃饭问题”。

　　随着社会整体上跨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以互联网平台连接供给和消费两端的分享经济或零工经济下的工作模式蓬勃发展。第九次全国职工队伍状况调查结果显示，全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已占职工总数的21%。他们主要分布在交通出行、生活服务、知识技能、医疗分享等领域，几乎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或多或少与他们打过交道。

　　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公报中，“新就业形态”首次提出。以张荣为代表的外卖小哥和货车司机、快递员、护工护理员、家政服务员、商场信息员、房地产经纪人员、保安员等非全日制、季节性、临时性的灵活就业群体被赋予了这个共同的职业概念。

　　选择  去雇主化的工作模式

　　27岁的张荣祖籍河南周口，说起话来总带着笑，口音里听不出家乡的信息。“跟我哥做生意，钱都赔了。我需要赚钱，赚快钱。我有孩子要养，以后还要赡养父母。”他说。“我刚把债都还完了，干这行虽然累点，但是能让我攒下钱来。”张荣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想不出有什么不顺当的，10分满分的话，我就打10分。”他说。

　　在这个行业，“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能够得到最直接的体现。也有一些人将这份工作当做实现短期目标的途径：一个年轻人只想换一部新手机，于是在这里干了一个月，拿着手机高高兴兴地走了。

　　在位于株洲路的顺丰营业部，身穿统一灰色工服的快递员穿梭在车与货物之间。2004年，28岁的王虎自带摩托车入职顺丰，一干就是19年，就在他入职那年，他的孩子在青岛出生。那时候，民营快递业刚刚起步，王虎送的很多都是信函票据。

　　现在，王虎身边的同事中，很多年轻人比他的儿子大不了多少。“00后”的年轻人不会理解王虎的记忆。他们驾驶着统一涂装的车辆，货物也从信函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公司为他们统一购置了社保，让“我是公司的一分子”这一感受更加真实可及。

　　半年前，23岁的王怀强“逃离”工厂，从一方小小的工位来到更加宽广的城市街道。见到他时正值午后，他蹲在车厢旁边，将上午收到的退货件一一打包，贴上“已验视”的标签，手上动作很快，就连说话也跟着打包的节奏。郝海兵中午12点多才从外面回来，吃了一碗泡面后就赶去卸车。现在正是旺季，在这个地方，人们的时间被分割成分分秒秒，早点理完货出门，意味着可以早一点下班。不到两个小时，原本熙熙攘攘的营业部里，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说到做这一行的收入，郝海兵说出了一个工薪阶层几乎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但这并不一定值得羡慕，为了达成这样的收入，他的工作时间比人们熟悉的“996”还要多出不少。

　　熟悉的街道和工作就像永恒不变的布景，生活就在这片布景前日积月累，大街小巷中，幸福变得微小而确定。郑凯是一个“00后”的河北小伙子，来青入职短短半年时间里，他的足迹在地图上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已经跑了1万多公里了。”郑凯说，“当上骑手后，我没事就骑着车在这边的大街小巷里转悠，三四天就把这里的地形摸清了，哪里有小路近路，我都知道。”骑手工作一个月有4天假期，不上班时，他喜欢跟着本地人的脚步休闲娱乐。“我觉得青岛人挺和善的。有时候碰到电梯坏了或者没有电梯的老楼，一些住户就会让我们把餐放在楼下自己下来拿，下雨的时候也有顾客备注让我们小心一点，感觉很温暖。”

　　去雇主化的工作模式让“自由”成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求职“关键词”，但与此同时，这项工作也要求从业者具备高度的自驱力。面对生活带来的“薪资恐慌”，采访中，几乎每一名从业人员的日均工作时间都在12个小时以上，但也有很多人慷慨地给自己的生活打了“10分好评”。就像张荣所说：“简单、自由，你出多少力，就有多少回报。”

　　保障  一项重要的民生课题

　　随着互联网经济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劳动者选择了新就业形态，这些人数量多、组织分散、流动性大，如何加强他们的权益保障，是一道需要细致解答的民生考题。

　　为全面了解青岛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基本情况，更好地关心、关爱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市总工会、团市委等部门制定了一份《青岛市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调查问卷》，其中不仅包括社保、安全培训、劳动合同等基本情况，也包括在当前面临的突出问题、工作中的主要诉求等个性化问题，在问卷的最后，还设置了开放性问答，邀请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对工会、共青团的工作提出意见和建议。

　　在饿了么万达广场站站长张帅看来，骑手们与“政府”的关系更为具体。“工会、交警部门和街道社区都与我们举行过座谈，统计行业内党员的数量，也了解我们对一些保障措施的需求，比如要建设骑手驿站、电动车停车场。”他说，“其实骑手们要求不高，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只需要有地方接热水、停车就行。”

　　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们的愿望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回应。

　　2022年2月起，团市委、市文明办等部门陆续推出201家“暖蜂驿站”，引导各镇街充分利用党群服务中心等阵地资源，提供休息、饮水等免费服务，组织观看红色电影，赠送防疫物资和爱心礼包，开展心理健康讲座和体检等。

　　共青团莱西市委有关工作人员介绍，莱西市打造了首个独立的24小时免费开放的“想莱就莱·暖蜂驿站”，为“两新”群体提供了包括免费开水、便民药箱、免费充电、取暖纳凉等十几项暖心服务的独立空间。

　　工会被称为劳动者的“娘家”。青岛着力加强与10类新就业形态行业主管部门的对接，持续开展新就业形态“党建带工建、工建服务党建、党工共建”行动，全市大部分网约车、快递、外卖送餐等头部企业均已成立工会组织；依托行业党委、协会加强与新就业群体协会组织的联动，全市成立新就业形态行业性工会联合会47个，涵盖新业态企业400余家，覆盖新就业形态会员6.2万人。

　　西海岸新区组织部分快递行业党员和快递企业负责人到铁山街道杨家山里红色教育基地参观学习，重温革命先烈光辉事迹；城阳区新就业群体技能培训暨职业技能联赛启动，160余名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参加……除了物质上的保障，青岛还着力从精神层面给予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足够的尊重。

　　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走上了更大的平台。市人大代表、曹操出行车队队长王芝芳作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中的一员，更能理解这一群体的困难与需求。“保护好他们的权益是一项重要的民生课题，让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有尊严、有保障，事业更有奔头，才能发挥他们的作用，为城市发展增添活力。”王芝芳说。

　　安家  与城市的“双向奔赴”

　　中秋节前，郑凯和同事们收到了月饼，年轻人们在他乡过了个温暖的节日；房产中介京京前不久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结婚照，她在大学毕业后选择来到青岛工作，在这里遇到了她的人生伴侣——也是她的同行，这对一直在帮别人“安家”的年轻人，如今也在青岛有了自己的小家；同为中介的小李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还和妻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三口之家在“第二故乡”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来自辽宁的美团骑手老陈今年45岁，在来青岛之前，还在其他地方工作过一段时间。辗转了很多地方后，他们一家人在青岛安定下来，妻子在李沧一家商场做售货员，儿子在饭店上班，老陈说他“干得不错，领导信任”，前不久刚刚被派到日照筹备新店开张……

　　经济发展带来的社会繁荣让越来越多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在青岛有了更多的机遇，这些“新青岛人”正与城市共同成长。作为新时代青岛发展的建设者和见证者，他们在这里拥抱新的生活，也将对生活的热爱尽付于这片热土，在追逐梦想的途中与整个城市“双向奔赴”。

　　快递员的工作机动灵活，对片区环境熟悉，加以引导，能够成为社会基层治理的重要力量。市邮政管理局与快递协会积极引导快递员积极参与社会治理，深入开展禁毒、平安建设、防范电信诈骗、电动车文明骑行等各类宣传，参与社区安全巡查，通过“随手拍”App监督文明创建等，让快递员成为社区居民“好邻居”、基层治理“新伙伴”。

　　司机杨伟的网约车上摆满了奖牌，这是他在平凡岗位上的“勋章”，每一枚奖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疫情期间，他主动帮忙转运核酸试管；去年旅游季，杨伟捡了11部手机，全部送还给了乘客；今年高考，他被分配去接一名家庭困难的学生赴考，从市南区住处到沙子口再到考点，他连续跑了几天；老人意外受伤，情况危急，他硬是忍着晕血带来的不适将老人送上了手术台……

　　这样的故事，在青岛并不少见。2022年7月，青岛胶州南路一辆小轿车被困积水中，司机被困在驾驶室内，无法打开车门，顺丰网点的几名小哥挺身而出，合力把小轿车推到地势较高的安全地段；今年3月，青岛城阳区文阳路边一绿化带起火，浓烟滚滚，两名外卖小哥冲入火场，用工装扑救5分钟，最终将火势控制住……

　　一座城温暖一群人，一群人守护一座城。每一个个体、每一份工作都连通着国家的未来，每个人都是美好生活的创造者、守护者。

　　未来  让从业者更有归属感

　　近年来，新就业形态的“蓄水池”和“稳定器”作用日益显现，但当前，新就业形态还集中在劳动密集型的服务行业。随着低门槛市场逐渐饱和及新技术不断涌现，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出现在所有人眼前：这是一个可以作为生活的根基的事业吗？

　　未婚的郑凯对自己的工作很乐观。“干骑手没啥不好的，而且也不一定会一直在一线，以后可能会到后台去做‘调度’。”郑凯说。“会一直留在青岛吗？”他想了一下说：“还是有这个计划的，青岛这个城市挺不错，我在这儿交了朋友，以后说不定还会找个对象，留在这里。”

　　还有一些人的未来仍然充满着不确定性。网约车司机周师傅看起来三十岁出头，他对未来的规划并不明确，“我也不能一辈子就开车吧”。周师傅在等红灯的间隙回了父母的消息，说的是“旺季单多，等淡季了再回去”。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成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但由于平台用工方式的特殊性，“低人一等”“不是正经职业”的质疑声一直存在。

　　一些劳动者被人力资源公司、加盟商层层转包，游离于平台之外，平台成为居间者而非实际管理者，难以按照现行有关标准认定双方为劳动关系，导致包括外卖骑手在内的新就业形态人员无法纳入现行工伤保险制度。这不仅令平台责任和成本大大减轻，而且一旦发生事故，平台往往也能置身事外，对于从业人员而言，工伤保险的缺失是一项随时可能掏空自己家底的“隐形炸弹”。

　　很多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表示，“公司”没有为他们缴纳社保，“想交社保，只能靠自己”，而发生在他们中间的工伤、大病等变故，很大程度上，也只能依靠公司的人道主义关怀和同行、朋友之间的守望相助。

　　诚然，这样的现状背后，包含着从业者流动性较大、劳动关系复杂等社会问题，但我们相信，这样的情况终会被制度化、规范化的政策措施、管理机制所解决。2022年，市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等九部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保障十六条措施的通知》，从保险、职业技能培训、就业创业等方面，切实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推动平台经济健康持续发展。

　　在其他省市，一系列关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的措施也正在完善：

　　《上海市就业促进条例》明确要建立和完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职业伤害保障制度，鼓励发展与职业伤害保障制度相衔接的互助保障和商业保险，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职业伤害保障权益；甘肃出台实施意见，要求平台企业依法合规用工，并按照合同或协议约定支付劳动报酬；河北制定专门办法，要求企业严格落实最低工资标准制度，将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纳入制度保障范围，并强化职业伤害保障；在深圳市福田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有了专属的“小蜜蜂节”，并在其中评选出“最勤劳小蜜蜂”，让“小蜜蜂”能够时时感受到关怀和尊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各地的先进做法不仅值得我们借鉴，更带给我们一些参考和启迪。让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更有归属感、幸福感、荣誉感的道路上，更需要汲取他人之长并为我所用，走出一条有青岛特色的创新之路。

　　记者手记

　　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遮风挡雨”

　　蔺君妍

　　新就业形态，蕴含着新经济喷薄欲出的新希望。这些正奔跑在全市各个角落的追梦人，是无数为着美好生活打拼的中国人的缩影。当我们拿到还冒着热气的外卖、坐上整洁的网约车、收到期盼已久的快递时，应该可以想到，并非仅仅是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依靠城市生活，而是他们的付出让城市生活更美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正在被社会看到，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让他们更有归属感、更有职业幸福感，需要脚踏实地的动作。当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用自己的力量为城市带来改变的同时，社会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步伐也应该加快，哪怕是一小步，都足以构成他们奔向美好生活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