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老家,和奶奶睡在一个大土炕上。五间房子的院落很大,院子里的边边角角都放着东西。记忆中,那个年代好像时时都要防雨。每天睡觉前,母亲都要仔细地在院落里检查一遍。咸菜瓮要盖好,盖东西的塑料薄膜四个角要扯紧,用小段的绳子拴在某个支撑物上,以防被风吹起。鸡窝的门要堵好,晾晒的衣服鞋子,闲坐的小板凳都要收拾到屋里去。母亲还时常喊我帮忙,我就老大不情愿,明明天上还有星星,天天这样折腾,雨又不一定能下。这时候奶奶就会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的事,凡人是看不懂的,它想什么时候刮风就刮风,想什么时候下雨就下雨,现在把所有怕雨淋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夜里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不然晚上风吹草动的就要起来看看是不是下雨,整个晚上都会睡不好。
于是,好多个晚上我经常会被一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就知道又下雨了,落在铝盖铝盆上的雨滴声乒乒乓乓的,又脆又响,落在薄膜上啪啪的声音大得很,敲在玻璃窗户上更是砰砰作响,好像故意要比谁的响声更大些,好让睡梦中的我能听到,告诉我它们已经到来了。如果雨也有性别之分,那些落在铝盖和薄膜上蹦蹦跳跳和砰砰敲窗户的雨肯定是一些顽皮的男性,又狂又野。沙沙沙落在树叶上的和窸窸窣窣落在地上的雨就一定是女性了,甩了长长的水袖,飘飘洒洒地落下来,细腻又温柔。而我才不管它们的跳闹嬉笑,闭上眼睛进入深沉的梦乡。
稍大后,就喜欢一个人在迷蒙的小雨中游荡。那雨似有若无,如烟如雾,又轻又柔,像仙子的丝纱,漫天漫地地飘扬着,飞舞着。四顾无人,我独自走在缭绕的雨雾中,静谧,虚幻,浪漫,如同行走在仙界。我闻见浑厚的泥土的味道,闻见清新的青草的生气,闻见鲜嫩的花瓣的芬芳。我看见那雨雾汇集在娇艳的花朵上、碧绿的树叶上、柔韧的小草上,慢慢集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摇摇晃晃,颤巍巍地挂在那里。我知道,我的睫毛上也挂满了细细碎碎的水珠儿,轻垂眼眸,它们就会滑落在我的脸颊,清清凉凉,落在唇间,丝丝甜甜。我知道,我的发丝上也挂满了水珠儿,像戴了一头透明的水晶发冠。天地间都是无尽的柔软和湿润,雨丝幻化成无数母性的手臂,把我与万物舒适地拥在她的怀抱。我如同神话里的精灵,与大地一起呼吸,与花草一起发芽,一起生长。
如今,我住在了高楼,离地很高,离天很远。听不到雨的声音,也追寻不到雨的脚步。有时候半梦半醒间听到有动静,会披衣下床趴到窗户边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其实不过是风声。有时候早上醒来却发现外面马路上一片湿润,却原来是飘了一夜的雨。但它已不再与我打招呼,不再调皮地敲打我的窗户呼唤我,也没有了老瓦房供它们为我弹奏乐章。才知道我已被雨抛弃了很久很久。可我依然那么喜欢雨,内心一直在期盼一个雨天,站在雨里,不打伞,让雨入骨,入心,体验那种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感觉。那天外出,恍然感觉路边的冬青丛中有黄的红的紫的颜色闪过,还纳闷冬青丛里什么时候竟也种了那么多色彩的花朵,细看才知道那竟是一片片的落叶。有一枚类似于枫叶形状的叶子,被霜染成绚烂的橘红,飘飘荡荡挂在枝杈间的蛛网上,晃晃悠悠地与我对视,仿佛有话要说。我把它摘了下来,拂去它的尘埃,想带它回家,以书签的形式让它的生命延续。再看地上,那圆的、长的、尖的各种形态的叶子,有的已经成干枯的褐色,有的还带着些许绿意,被一阵阵风卷着,辗转着,厮磨着,一堆一堆聚集在一起。有人说这是个孕育的季节,只是不知道这个季节是否还能孕育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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