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意藏,夏初长的时节。有一则新闻引起了青岛人的关注,雁山立交桥要拆除了。我不禁感慨,想起了那些曾经参与的修桥的日子。
我大学毕业后参加的第一个大工程,就是这座立交桥。我参与了这个工程投标的标书编制,亲手画过图纸,亲手做过测量。在滚烫的沥青上跑过塔尺,在崂山的山场里订过石料。曾经在灌注桩的钻机上值过夜班,也曾在如注的雨中抢险抗洪。如今,它正在悄然离去, 这样的谢幕也把我带回了那一段难忘的生涯。
最初的工作之一便是请爆破公司对一座楼房进行定向爆破。爆破这种框架加砖混结构的楼房是比较费事的,记得当时至少打了几千个炮眼,用了精确控制延时的毫秒雷管,因为必须确保这栋楼在爆破的瞬间向内侧倒塌。我至今还记得爆破的一瞬间扬起的巨大尘烟。作为一名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能够到这样的项目上去锻炼自己,是当时自己最荣耀的事情。
在工程指挥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被公司委派到第一工程队担任分管技术的副队长,那一年我还不到25岁。到工程队之后的工作变得更加的具体而繁杂,做得比较多的是测量员的工作,几乎每天都要背着经纬仪或者水准仪出去放线或者“抄平”,“抄平”是我们对水准测量的习惯说法。那个时候我经常背一个翻皮子的挎包,里边放着钉子锤子之类的材料和工具,有时候手上还会拎一捆木桩,再加上一个红油漆的小桶,还有装仪器头的小箱子,肩上还要扛上三脚架,兜里一定要装着内业提前算好的数据。那些起早贪黑、风餐露宿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十分辛苦,却也十分快乐。我逐渐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个称职的测量员,各项工作变得得心应手。
我也曾经在钻孔灌注桩的钻机上值过夜班,这是这座立交桥的基础。我们打的是嵌岩桩,布满金刚砂的钻头一直要把钻孔打到中风化的花岗岩里,那时候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锲而不舍,进尺一毫米一毫米地增加,最终完全实现设计的要求。为了保证我们的钻孔不至于坍塌,要严格控制泥浆的比重,钻孔的孔壁就是靠这些黏稠的泥浆支护的。记得有一次夜里我正在钻机上值班,忽然之间,钻孔的泥浆液面迅速下降进而几乎消失,钻孔也不出意外地坍塌了,后来才知道我们的钻机钻到了废弃的排水管道上,泥浆沿着钻穿的管道排走了。遇到这样的情况,所有的工作只能从头再来。
刚刚开始浇筑第一根桥桩的时候,由于怕出现混凝土振捣过程当中的蜂窝麻面,工程指挥部决定由当时施工组的赵组长和我一人打一根桩,这里的“打”是振捣混凝土的意思。当桥桩的钢筋绑扎完毕,模板也支好了之后,要求负责振捣的人从钢筋笼里边下到桩的底部,搅拌好的混凝土,通过串筒送到下面,从脚底一点一点地振捣密实,而浇筑混凝土的人就是被这些混凝土一点一点地顶升上来,最终完成桥桩的浇筑。真正到了施工的时候,由于我的身形较大无法下到钢筋笼里边操作,这项光荣的任务就落到我的领导赵组长身上。我至今依然记得,当他浇筑完了那根桩出来脱下雨衣的时候身体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这也是多年以来每每想起便会有些愧疚和遗憾的事情。好在后来在冬季施工的时候,我找到了另外一次机会,在民工回家劳动力不足的时候,我和赵组长一起合作,完成了给一个煤制气闸门井做防腐沥青玻璃丝布的施工,也算是对那次遗憾的一个补偿。
沿着当时小白干路的方向施工需要下挖一条地道,我大约记得当时的深度有十四五米,底下还要修一条雨水暗渠。在两侧的重力式挡墙砌筑完成之前,边坡的稳定性很差,有一次下着雨, 我正在地道的底下测量,两边的边坡出现了坍塌的迹象,我使出洪荒之力跑到了地面上,原本待的地方立即被土方掩埋,一台推土机也陷在了基坑里,想想真有些后怕。还有一次雨后的塌方,让原来皮件二厂门前的铸铁自来水管漏了出来,这种情形非常危险,需要有人跳入水中,用工地上的跳板托住自来水管道,然后用粗铁丝穿绕过去把管道固定到路边粗壮的大树上,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自来水管不至于因为塌方而爆管。我记得那时候刚刚过了“五一”,但天气比现在冷得多,我们还穿着棉袄。领导吩咐民工买回一瓶白酒,让我们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再下水,当我脱下棉袄准备下水的时候,旁边的一位工友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工具,对我说:“你是大学生,你的命比我值钱,还是我下吧!”于是他替我跳到了水中,完成了任务,这样的细节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让我觉得感动,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成了我生命当中的一笔财富。
给跨线桥吊装箱梁的镜头,也是历历在目。我在工程队工作时候的孙队长当时还在预制厂工作,听到青岛立交桥拆除的消息,他也非常动情,他对我说,当年1到13孔的箱梁是他在预制厂亲自组织制作的。每个挂梁的焊接头他都亲自过目,砸掉焊皮检查确保不出任何问题。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吧!
立交桥东面有一座跨越地道的钢结构人行天桥,天桥的桥体是在我们的机修厂完成预制,然后利用夜间车少的时候运到现场的。由于几何尺寸太过巨大,整个的桥体分成两部分,需要从桥体的正中对焊钢制的箱梁。那个时候我的任务是在已经完成结构工程的跨线桥桥面上,用水准仪指挥调节钢桥的姿态以完成焊接。想想那时候的技术条件真是很落后,我们居然没有一个对讲机,信息的传递全靠民工来回跑腿,以至于这项工作我整整做了一整天才得以完成。虽然说是有些辛苦,但是比起那些钻在钢梁里仰焊的工人师傅而言,我的工作还是要舒适轻松得多。
那时候我们的工作条件很艰苦,生活得也很简单。虽然是在城区施工,工地上也没有食堂,到了中午,工地周围只有一家卖葱油大饼的小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施工组的那帮小伙子们每天中午的午餐都是自己买回来的大饼。当然也没有什么菜,通常是把图纸和资料收拾到一边,然后拿一个盘子放到桌子中间,从塑料袋里挤出一些甜面酱,然后一人一根大葱蘸酱吃,就算是菜了。
我第一次打吊瓶输液,也是在建这座立交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着凉发起了烧,卫生室的医生建议我输液,于是我就在简易的平房里,生平第一次打了吊针,一边输液一边还在伏案干活,而当时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辛苦,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种幸福满满的回忆。
“无奋斗,不青春!”这句话说得真好!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努力过也勤奋过,美好的青春回忆中,特别值得珍惜的就是那种无怨无悔的付出和尽情挥洒的汗水。我们这代人虽然没有办法像前辈们那样在战火硝烟中书写峥嵘,却也幸运地在和平年代以青春书写过砥砺和攀登,于是那一个简简单单的日子,在今天回首的时候,都变成了亲切的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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