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转军
那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他坐在门房临窗的桌前,脚边地上支着一个大电炉,一圈圈裸露的电丝烧得通红。嗡嗡的电流声,炙灼撕咬着屋内的一切。
窗外,突然闪烁起晶莹的玉光,如无数不期而至白色的蝴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时不时扑向窗口,玻璃上,留下一个个暧昧湿润的痕。无风的暮色中,似泛起淡淡的银色的雾。
下雪了。他心中一动。
下午一上班,新职工培训总结会后,宣布了岗位分配方案。十几个人无一留在车间专业班组,全部分到边远站。宣布完毕,除了他和小赵、小孙、小刘四人,其余的当场被汽车拉走报到去了。
“马上过春节了,支部研究决定,照顾你们分到县里去的节后报到,现在跟我走。”车间支部委员兼民兵连长于师傅,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不由分说,将他们四人送到了北部的一个正在改造施工的老站。
老站的院子很大,堆满了未拆箱的设备、铜铝线材和工具。因春节临近,工地需要专人守护。
“你们两人一班,24小时轮换,直到节后复工。这里可都是国家财产……”于师傅严肃认真地交代着任务。“不管是谁,没有我的电话和字条,任何人不得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懂了吗?”
他们一起使劲点头。
住处,是门房临时改的施工人员宿舍,里外两间,食宿用具齐全。“站里有电话,今晚不回去的,别忘了告诉家里一声……”于师傅临走,还关切地嘱咐着。
他们四人不愿马上分开,干脆一起留下,明早再说。
“哟,下雪了,还挺大。”小孙从里间出来,吃惊地看着窗外。
“咱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晚饭了。”桌对面的小刘没抬头嘟囔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小赵手捧一本书也从里间出来,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脸上眉眼细长,嘴唇微抿着,透着一股大哥的厚道。
此时窗玻璃上,积聚起无数小小的水珠,正迟疑地缓缓向下挪动着,留下一道道蜿蜒多情的湿痕,让窗外的一切,变得迷离朦胧起来……
那年是1976年,他16岁,幸运地与一批应届毕业生留城就业,进了父亲单位。一百多人集中开展一周的入厂学习后,被分到不同的下属单位,他们十几人分到了运检车间。这里的保护班、检修班专业技术性很强,是他们都想去的地方。
十七八个新入职的少男少女,一双双懵懂的眼中,充满好奇和希望。当天发的工装,第二天便急切地上了身,毫不遮掩地享受着周围不时投来的羡慕的目光。
夜幕悄然降临了,透过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远处站房门楣上的灯光,迷离幽幽格外温馨诱人,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雪夜的归人。
电炉上烧的水开了,壶盖“咝咝”直叫。他提起壶来,去冲烫盆里的碗筷。蹿出的水溅在电炉上。“噗”地一声,炸起一股白烟。
两盒茄汁鲭鱼、两盒午餐肉、一大瓶黄桃罐头外加榨菜和挂面,一一堆在桌上。小孙从“干道猴”口袋中,掏出一瓶“栈桥白干”、两瓶“红光”葡萄酒。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们围炉而坐,桌上四个碗氤氲起浓烈激越的酒的气息。
“感受生命悸动的最佳时刻,是夜、酒、诗、友、雪。今天齐了。”小赵兴奋地双手端起了碗。
小孙端着碗站了起来:“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错!今晚是栈桥老白干,红铁大电炉。”小刘机敏戏谑的话一出口,大家哄笑着,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酒。
炉火正红,酒意愈浓。敞开的心扉,时而轻松愉快,时而调皮揶揄,时而忧郁惆怅,时而开怀大笑……
“我敢肯定,在座的将来必不是等闲之辈!”小赵酒意阑珊,语惊四座。“不管过去怎样,现在如何,明天太阳升起,又是全新的一天……来,为咱们的明天,干杯!”
时间悄悄地过去了。雪,下着。屋内的灯,亮到很晚。
屋外,雪霁初晴。天地间一派霁雪千峰玉,朝阳万树金的景象。那冉冉升起的旭日,正荡涤着残存的阴沉和暗影。素雅圣洁的雪,宁静中,用美的瞬间,向新的一天和悠悠的岁月致敬……
往事悠悠,远去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