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小风

　　一条河，悄无声息，在大地上，匍匐前行，留下苍劲的身躯。历经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从不停歇。或蜿蜒，或伸展，这是不屈的河流生命的涌动。

　　闲暇时，我喜欢在河畔行走。以河为伍，似乎就想寻找它隐秘的力量。

　　老家在关中扶风，村后有一条小河，叫湋水。《水经注》称它为沮水，沮水的上游称雍水，是周秦文明的发源地。这条小河，承载了我童年太多的快乐。

　　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干瘪、苍凉。有了河，一切都鲜活起来。清清的河水，绕过村后的山崖，最终奔赴渭河。夏季一到，河畔就成了小伙伴们的天堂。趁着大人们午休的时间，觉也不睡，偷偷约在一起，跳进河里，或狗刨，或扎猛，酣畅淋漓，好不快活。等大人们发现孩子不见了人影，回来就是一顿狂揍，倘若嘴硬，说没有去凫水，大人们便用指甲在身上一划，如果出现一道清晰的印痕，那就更少不了被狠揍一番。童年对河流的记忆，欢乐与疼痛并存。

　　人生和河流一样，一直生长，奔赴向前。从汩汩溢出泉眼，到涓涓细流，再汇成小溪，最终由无数条溪水汇聚，成了大江大河。人也从少年、青年，到暮年，逐渐老去。我在时光中成长，曾亲身到过无数个河流。它们的名字，如歌，如诗，跳跃在我的眼前：白水、黑河、横河、汾河、玛曲、卡日曲、贡曲、尕格尔曲、清水河、汜水河、沁河、闽江、白龙江、舞阳河，还有一些根本无法叫上名字的河流……它们的身躯，延伸在神州大地的无数个山川之间，各自流淌，从不退缩，最终抵达梦想的终点，无论戈壁、高山、草原、沙漠。

　　某年，我沿着黄河，从入海口逆流而上，最终抵达它的源头——约古宗列曲。一个人沿河行走，静默、坦然。我亲眼目睹了母亲河的宽广、浑厚、蓬勃、伟岸、清澈、浑浊、汹涌、静谧、安详，以及穿过高山、峡谷、平原、草地、沙漠的优美身姿。是啊，从未有人如此近距离接近这条大河，它穿过华夏九省的疆域，如我们的母亲，数万年来孕育着辉煌的中华文明。在尕马羊曲，如刀劈一般的山，把这条大河阻拦在两岸之间，从未停歇，像万古洪荒之地的模样；在玛曲，松潘高原和阿尼玛卿山将这条河流北折回流，进入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在达日，玉带般的河流，如一缕一缕白色丝绢，隐匿在青色的草原和大山之间……就这样，我与黄河为伍，相识相知，在时光的流逝中，匆匆一年的行旅。这一趟，我终于明白了母亲河博大的胸襟与气魄。

　　去年国庆，带着九岁的儿子，沿着胶莱运河徒步。从大沽河入海的胶州湾，到海沧入海的莱州湾，这条元代人工修筑与自然相汇的河流，再次让我感受到以河为伍的魅力与乐趣。沿着河畔行走，我们寻找明人王献未曾开凿烂尾的分水岭，我们寻找明代灵山卫指挥使谈九畴长卷中的闸坝与村庄的名字，我们穿越无数村庄倾听老人们讲述的传说故事，我们走进白茫茫的盐田了解制盐人的手艺……这一切，新奇且有趣、未知且惊喜，统统闯进了我们父子以河为伍的路上。

　　一条河生命的全部，始于大地，始于泥土，始于山川，在时光的荏苒中，或止步于大海，或消失在大地。但它流经的地方，绿意盎然，生命多彩，万物蓬勃。

　　我喜欢徜徉在河畔，以河为伍，可以聆听河流的脉动，寻找河流蜕变的历程，发现万物生命的意义，净化自己的心灵。

　　因为，在河畔，我幻想自己就是一滴无拘无束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