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义
当我面对那个自称“小偷”的男孩,有种无以言状的惆怅。稚气未脱的脸、迷茫忧郁的眼,让我震撼、心痛,甚至多了几分牵挂和同情。
三十多年前,一个临近春节的傍晚,天上飘着雪花。从青岛回家乡的我,错过了回家的最后班车。找朋友不着,我漫不经心地在小城的大街上溜达。夹着雪花的寒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着。我裹紧衣领折进荷花湾南边的那条胡同,想填填肚子暖暖身子。总算找到一家小店。屋内干净整洁,炉火烧得很旺,上面的水壶“吱吱”作响,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老板,一碗羊汤,一个麻辣豆腐,两瓶啤酒。”我找个靠近炉子的地方坐下,招呼着店主。
“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喜欢热闹的我倍感冷落。电视上在播放新闻,我草草扫了两眼,就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致。
羊肉汤辣得我额头冒汗,旺旺的炉火烤得我摘下帽子、脱掉了外衣。不过酒喝得没劲,自斟自饮,没滋没味。我期盼朋友会突然出现,即便吹吹牛聊聊天,我亦心满意足。我知道是异想天开,朋友此时说不准正在哪个地方喝得热火朝天。
好象八点不到的光景,新闻联播刚播完一会儿,我对面冷不丁坐下一个人。我诧异,那么多空闲地方,他怎么就单单坐到了这里?抬眼瞅瞅他,十七八岁模样,乡下孩子打扮。看出他是此处的常客,店主不等他说话就端上了酒菜。他好像很饿的样子,狼吞虎咽地吞食着。我好奇地瞅着他,猜测着他的身份。
“小伙子,哪里的?”我先开了腔。
“中庄的。”他声音低低的,脸上显露着恐慌。
“来来,一块喝杯。”我给他倒酒。
“不用、不用。”他捂着杯子推让。见我一再坚持,他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朝周围看看又赶忙低下头,眼睛盯着酒杯出神。
我没话找话,问一句,他答一句,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在这寒冷的冬夜,能有人陪我喝喝酒,说说话也是缘分。好奇怪的小伙子!至于别的,我没多想。
“你是税务所的,大哥?“这是他主动说的头句话。他看见了我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制服和桌子上的大盖帽。我点了点头。
“我们那里也有个税务所。“他说了第二句话。气氛有些松动。几杯酒下去,小伙子有点兴奋,话多起来。他告诉我,他在莱州一家纸箱厂打工,放假回家过年,他在旅馆住三四天了。打工?不回家?住旅馆?我脑子里多了几个问号。
“你家里人知道吗?“我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知道。“小伙子开始沉默,空气显得沉重。
“出了什么事吗?“
“我……”他欲言又止。好一阵沉默,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似是下了决心,他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我告诉你,我、我是小偷。”
“什么,你,小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满脸稚气的男孩说自己是小偷!墙上的表已指向十点,其他客人早已走光,店主趴在柜台上打盹。那一阵的空气也似乎停止了流动,我的神情也一定是怪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伙子向我道出了原委。他们几个“哥们”破门盗窃,他负责望风,分得几千块。害怕被公安逮住,他只好外出打工躲藏。临近年关,他却有家不敢回。白天猫在小旅馆里,晚上到这个偏僻的小店吃饭。他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眼里闪着泪光。
“税务大哥,我怎么办?”他的话里带着哭腔。
“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税务大哥,你送我去吧。”小伙子似乎看到了希望。
“好!”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让我激动,虽不是热血沸腾可也是豪情万丈。我实在无法拒绝那期盼的目光。他是小偷,可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雪越发大了起来,街上偶尔见几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路灯发着惨淡的亮光。陪同男孩走进了公安局大门。风停了,雪住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是在行善,还是在作恶。
事情过去多年,对我仿佛发生在昨天。我疑惑男孩为啥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的制服、我的大盖帽……我至今找不出答案;他走投无路还是突然良心发现,我说不准。惟有他那声“税务大哥”,让我久久难忘。我把我的奇遇讲给他人听,没人相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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