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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城市艺术
汪家明:回到故乡的旅程

  ■9月21日下午,汪家明(右一)在良友书坊分享自己的新书《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 刘 硕 摄

  ■汪家明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崔燕

  人物简介:

  汪家明,1953年生于青岛,1972年入伍,在部队文艺团体做美工。1978年复员到青岛工人文化宫,同年考入大学,1982年毕业,在中学教语文,1984年调山东画报社,后任总编辑,1993年创办山东画报出版社;2002年调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副总编辑;2011年任人民美术出版社党委书记、社长;2015年退休。

  无疑,青岛人汪家明是当代中国出版界的文化符号之一,并且不仅仅局限于出版界。他在1984年进入出版行业后,曾策划出版《老照片》《汉字王国》《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等爆款图书。在山东画报社任职期间,汪家明曾用《老照片》的创刊,为读者打开了一扇扇通往过去的窗,让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重新焕发出迷人的光彩。老照片链接的时间印迹如同一条无形的温暖线索,开创了民间记忆的“读图时代”。汪家明1982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著有《难忘的书与插图》《美术给予我的》《范用:为书籍的一生》《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等作品集。文学成为他抒发情感、铭记经历的旧时月色,让生命中的每个瞬间都成为通向永恒的入口。

  从普鲁斯特用玛德琳蛋糕的滋味开启记忆甬道,到汪曾祺在《受戒》中诉说四十三年前的梦,文字的琥珀将流动的时间封存,创造出既属于个人情愫又属于集体记忆的审美时空。近日,汪家明携新书《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回到青岛举办了两场分享会,与读者们进行“纸上还乡”的文学对话。仿佛有着某种文学魔力,这本书带着海风咸味的氤氲,以“小姑娘”代入,唤醒隐秘的记忆,让充沛的共情感流淌于青岛人心灵的最温柔之处。

  梦开始的地方

  记者:所有作家的写作其实都由“文学的故乡”出发。您的新书《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以“小姑娘”的视角代入“童年与故乡”,借以“纸上还乡”。您作为一位“老青岛”,可以谈一下这本书里那些青岛故事吗?

  汪家明:《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是我1982年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所以拿它做我的这本集中了43年作品的小说散文集的题目,有点纪念意味。实际上,这个小说是由我15岁时写的一篇习作《两块钱的鱼》改写的,来自我亲身经历,稍加虚构。

  我10岁那年,妈妈买了一串鲜鱼,打算晒干保存,让我拿到海水里泡一泡,洗一洗,容易保鲜。我家住在鱼山路,离海滨公园很近。我到海边后,站在礁石上,弯腰提着线绳摆来摆去,让浪冲洗那些鱼。不知怎的,线绳断了,比巴掌还大的偏口鱼都掉到水底。水很深,我捞不到。附近有钓鱼的大人,我请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帮忙,他不但不帮,还笑话我,让我下水捞。我没法,只好回家去。傍晚,妈妈说可能退潮了,你再去看看。我又来到海边,发现那个钓鱼汉子正在用鱼竿捞我的鱼,见了我,愣了一下,匆匆走了。

  《两块钱的鱼》稿子后来丢失了,我在大学中文系学习写作时,就重新写了,主角改成了小姑娘。作品着力写大海、礁石、小蟹子,寓意着纯洁的世界和纯洁的女孩,第一次经历有点丑恶的事情。结尾写小姑娘坐在礁石上,凝望暮霭沉沉的海,有点意味。

  《放船》《小院童年》也是这样的小说,近似我的真实经历,都是写儿童的心灵。后来,我稍微年长一些,去动物园,登小鱼山、观象山乃至去海洋学院、花石楼、天主教堂,感悟更多一些。总的来说,我在17岁以前是多愁善感的,我眼中的青岛也是多愁善感的。读了《茶花女》,我一周郁郁寡欢,吃不下饭。动乱中冬天的动物园空无一人,初春的海滨公园也人迹罕至。愁绪满怀的我,有时躺在大块礁石上浅睡,海鸥就落在我身边。第一海水浴场落潮的沙滩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记得我写了一首小诗:

  阴天出行正是时,

  海边薄雾扑面湿。

  脚印独留沙滩长,

  幽思夜降仍未知。

  我那时读了普希金,就写很多诗,有时一天能写十几首。春天来了写,夏天来了写,秋天、冬天来了也写,感时忧物。写多了就编成集子,自己画插图、弄封面装饰。

  一个冬天,我从大哥箱子里翻出德国画家门采尔的素描集,临摹了一遍,来年开春就到附近各种外国式样小楼,写生幽暗楼梯、拱形门,带柱子的阳台,有台阶的小街,以及夜晚路灯下的世界……这些都是门采尔画过的。我至今喜爱这位很有傲气的德国画家。这些都与青岛有关。

  书中的《记忆中山路》《东方菜市》《石头楼》都实有其名,老青岛都知道的,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只是写作中稍有虚构,比如人物未用真名实姓,比如“大头”的故事。

  1970年以后,我的第一个工作是在外贸公司宣传队,公司在湖北路,每天乘6路公共汽车到栈桥,再走七八分钟就到了。从此告别童年,进入社会。在外贸宣传队,我画道具、吹笛子。经过一个多月排练、筹备,我就跟随宣传队去济宁、菏泽等地,在县市剧院演出,通过快板书、相声、唱歌、舞蹈等文艺节目来宣传收皮毛、收猪鬃等的益处,以便国家加工后出口。

  几个月下来,宣传工作告一段落,工会主任不舍得让宣传队人员流失,就把我们暂时分在各个部门。我到仓库当管理员,扛扛搬搬的事情都由仅有的十几个男工做,实际上成了搬运工。但我干得很有乐趣。虽然累,却不太忙,空闲时就在仓库的箱子上打开书和笔记本自学。

  仓库在费县路,位于青岛火车站南头,离栈桥不过百多米。有时我押运货物到5号码头,坐在汽车高高的货垛上,头几乎能蹭到电车缆线。码头一般人难得进入。卸货后,我们下海摸海螺,能摸一大堆,带回仓库煮着吃……不久我就去当地部队文艺团体考试,被宣传队录取,当上了画布景的文艺兵。

  宣传队驻地在延安一路73号。那是一个大院子,院子深处一栋德国小洋楼,带阁楼一共3层,一楼有个跳舞厅,被我们作为排练厅。一楼其他房间住男演员,二楼是队部和女兵宿舍,三楼住乐队,统共五六十人。名义上是“业余”宣传队,实际和专业差不多。我在这座小楼里一待就是6年,度过青春时代。1978年考入大学,已是25岁……

  “读图”的含金量依旧在线

  记者:您在1996年创办的《老照片》开启了中国出版业的“读图时代”,至今余音绕梁,影响了几代人。您认为这种别开生面的图书样式、回望历史的特别视角,在当下快节奏的数字时代会继续拥有强大的历史人文价值吗?

  汪家明:《老照片》创办于1996年,目前已出版到160辑。这本杂志书是在《图片中国百年史》的基础上策划的。当年为了《图片中国百年史》,我们用了一年多时间,在全国各档案馆、博物馆、图书馆以及几百位老摄影家手里购买到6000多幅照片,编书只用了不到一半,剩下的3000多幅照片如何处理,成为难题。后来,我想到请相关作家、学者、老照片所有者写作一幅幅老照片背后的故事,然后以图文书的形式,一小册一小册,化整为零出版,类似老照片中的《读书》杂志,书名就定为《老照片》。

  当时,中国还没有“图文书”的概念,一般书中如果有图片,都是用铜版纸单独印刷,放在全书前面或后面,文字则用普通胶版纸另外印行,所以图和文是分开的。《老照片》首次将图文同时呈现在一个页面上,而且图片量大,读者阅读时一目了然,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第一辑创刊号试着印了一万册,一上市就引起轰动,不断加印,总计卖了30多万册,仅在北京三联韬奋图书中心一个书店就零售一万多册,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媒体纷纷报道,很快就引起了盗版、抄袭风潮,好似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各种各样的老照片都被发掘出来,印刷发行。文化界普遍认为,中国阅读的“读图时代”就此来临。

  《老照片》的流行,除了阅读方式的改变,更主要的是老照片的历史真实性和照片里的信息含量,比如开国大典时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的毛泽东肖像与现今不同;比如一幅清末女人的照片,从外观确定了那时的衣着和发型,但人物的相貌、神情却是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认知的,有人认为漂亮,有人认为不好看,有人认为端庄,有人认为憨厚……不一而足。

  喜爱老照片是所有人的共同特征——谁能不喜欢自家父母、祖父母年轻时的照片,每个人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兄弟姐妹小时候的照片,自己打小生活的城市、乡村、街道、河海的照片,我们所热爱的祖国、已经逝去的伟人乃至明星的照片?所以,老照片永远有生命力,怀旧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人的生命、国家的历史都是被一个个细节、一组组画面充实起来的,不然,时间就是虚妄的、空洞的。

  在网络视频越来越发达的情况下,老照片的线上阅读有持续上升势头,纸质的《老照片》暂时还有一些年长读者,会存在很长时间。其实,无论是数字阅读还是纸质阅读,老照片定格历史、怀旧和发现的性质不会变。我打小就热爱老照片,至今保留着十三四岁收藏的高尔基、鲁迅、列宁、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老照片。我曾想,热爱老照片,就是爱自己的家族、爱自己的故乡、爱自己的国家,爱我们生存的地球万物,这些,可以称之为“老照片文化”。

  我的这本新书中有一篇《记忆中山路》,是为“青岛老照片馆”开馆的第一个展览写的序言。这个馆在中山路106号,是市南区政府的重要决策之一,由此也可证明老照片的价值永不过时,历久弥新。

  什么是“五书主义”

  记者:您是一位有故事的出版家,还是一位有思想的作家,您可否结合二者的经历,从专业的角度与读者分享阅读的感受并推荐一些轻松的枕边书?

  汪家明:1968年,我读了一本苏联小说《初升的太阳》,是写一个15岁就夭折的天才小画家的一生,感动莫名。那年我也15岁,开始自学绘画,狂热至极。初中时,我因正值特殊年代,闲待在家,就是画画、看书(主要是外国小说),听外国古典音乐,唱《外国名歌二百首》,对未来充满幻想,想当画家,当作家。

  我喜欢萧红、萧平、汪曾祺、孙犁、张洁、巴乌斯托夫斯基这些作家,尤其喜欢归有光。他的《项脊轩志》结尾,影响我一辈子。什么叫余音,什么叫言尽意未尽,此之谓也。

  我做编辑工作40多年,我的体会是读书、买书、编书、卖书、写书,“五书主义”,总括就是爱书。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对爱书人来说真是一个奢侈的时代。三四十年前,我们在书店看到喜欢的书,真是看了又看,掂量又掂量,才能决定买是不买。手里钱不充裕啊!这样买回来的书,不仅是读的,而且是要存的。有时一本书读很多遍。即便不重读,放在书架上,书脊每天看得见,每月整理一下,也如重温,熟悉得像老朋友。

  《一个小姑娘到海边去》中有一篇《俄苏文学的回忆》,就是我阅读生活的冰山一角。我的大半生可以证明,读书决定了我的命运,读书使我更像一个人,更懂得感情,也更懂得做人的价值,最终成为我一生的事业。

  说到推荐轻松的枕边书,我不了解现在年轻人的喜好,只是介绍一下我自己认为最有意思,最好读,最有营养的书:鲁迅《朝花夕拾》,萧红《呼兰河传》《回忆鲁迅先生》,孙犁《故事与书》,汪曾祺《岁朝清供》,齐白石《白石老人自述》,普希金《别尔金小说选》(萧珊译本),莱蒙托夫《当代英雄》(草婴译本),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李时译本),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吴岩译本),泰戈尔《飞鸟集》《新月集》(郑振铎、冰心译本)等。

  我建议读者找来读读吧,都是些小册子,是我的“枕边书”,每本不超过10万字,可是其中的文化、情感含量可抵万金。需要注意的是,读外国作品,译本很重要。现在出版乱象,随便用AI或者用别人的译稿随便改一下的译本太多了,购买时需要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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