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奉桥

　　“青岛印记”是一个内涵丰富的开放性概念，既是一个历史的概念，更是一个当下性的自觉审美建构，承载着青岛地域文化的独特意义。

　　自1917年青岛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小说燕齐倦游客的《桃源梦》开始，“青岛印记”就成为本土文学创作的一个显著特色。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光谱上，一大批文学经典都留下了深浅不同、浓淡各异的青岛印记。

　　同时，青岛印记又是一个时代性概念，在不同时代具有不同内涵，对于20世纪30年代文学创作而言，如老舍的《骆驼祥子》《月牙儿》、沈从文的《三三》《边城》等，青岛印记主要表现为某种客居者的“青岛体验”，到了60年代姜树茂的《渔岛怒潮》，青岛印记则带有更多的时代性和意识形态色彩。

　　当然，“青岛印记”最本质的内涵是海洋文化。海洋，不仅仅是一种自然存在，更重要的是一种文明和文化形态, 甚至是一种世界观，这是青岛印记的深层动因。因此，青岛印记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地方性写作，而是一种自觉的美学行为。

　　海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形象较为模糊，对海洋的描写多采取遥望性、想象性视角，缺乏情感性投射，基本没有摆脱“海客谈瀛洲”的虚妄，恰如作家张炜所言：“漫长的海岸线并没有抵消浓重的‘土性格’，正统文化中的某种自我认定，隐蔽和遮盖了海洋的冲动。”

　　新世纪以来，青岛印记文学创作迎来了一个自觉的全面发展的时代，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儿童文学等全面开花，尤凤伟、杨志军、郑建华、高建刚、刘涛、阿占、艾玛、方如、连谏、余耕、于钦夫的小说，许晨、李旭、铁流的报告文学，于潇湉、刘耀辉、张吉宙的儿童文学，刘宜庆、盛文强的散文等，都产生了广泛影响，立体性地呈现了青岛的历史、文化、精神图景。仅就小说而言，杨志军的《潮退无声》《无岸的海》《最后的农民工》《海上摇滚》《风中蓝调》，高建刚的《太平角》《陀螺大师》，刘涛的《最后的细致》《跳飞燕儿》《恐慌》，余耕的《金枝玉叶》，方如的《背叛》，于潇湉的《鲸鱼是楼下的海》《海上漂来你的信》，米荆玉的《海怪》，于钦夫的《回家》等，合力重塑了青岛印记文学形象，把青岛印记文学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精神高度。

　　当然，在不同的作家那儿，青岛印记内涵和表现形态各不相同。例如，青岛印记在尤凤伟那儿内化为某种精神底色，体现为某种先锋性、探索性，在杨志军《最后的农民工》中，则表现为“弄潮儿”文学形象的现代意识，在高建刚《太平角》《陀螺大师》中，“青岛印记”则沉淀为某种浪漫主义美学风格，不一而足。

　　就当下青岛印记文学创作而言，特别需要一提的是阿占、艾玛、连谏近年的小说创作。

　　阿占是近年来青岛文学的一个“奇迹”。小说《制琴记》一经发表，立刻引发了文坛的广泛关注，《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纷纷转载，产生了广泛影响。之后，《人间流水》《满载的故事》《不辞而别》《石斑》《墨池记》等喷涌而出，《人间流水》更是被《新华文摘》封面推荐，简约的艺术形式和某种抽象性的完美共契，构成了阿占小说的魅力所在。最新中篇小说《后海》（《中国作家》2023年第3期），以冯氏家族命运的变迁，整体性地呈现了青岛百年城市变迁史，标志着阿占的青岛书写由当下转向了历史，由“传奇”转向了庄严的正史叙事，视野更为开阔，格局更加宏大。阿占长期生活在青岛老城，二十多年的记者生涯，使她有机会走进了生活的深处，因此，她的小说不但写出了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更写出了这座城市活的灵魂，在一定程度上升华了青岛印记的书写方式和文化内涵。

　　艾玛是70后具有全国影响力的作家，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此前，她的小说大多围绕 “涔水镇”展开，如《浮生记》《一只叫得顺的狗》等。艾玛最近几年的创作，特别是《岛》《芥子客栈》《看不见的旅程》等，青岛印记得到了进一步呈现。特别是最新长篇小说《观相山》（《收获》2023年第2期），艾玛重回日常，更为冷静地凝视和书写当下生命状态、精神生态，从自然景观到日常风俗充满更为强烈、鲜明的青岛印记，更重要的是，这种青岛印记不是外加的、涂抹上去的一层色彩，而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品质。《观相山》标志着艾玛小说跃上了一个新的思想和艺术的高度，是迄今为止艾玛最重要的作品。

　　不必讳言，是电视剧《门第》让连谏走进了千家万户，连谏的小说多写普通人的日常烟火，尤其擅写都市男女的细碎情感，毛茸茸、热烘烘，带有生活的丰腴质感和体温，好看，耐读。然而，连谏显然越来越不满足于 “婚恋作家”的标签，开启了一个艺术自我突围过程。连谏近年的小说，向某种历史感和抽象性转变，特别是长篇小说《你好，1978》《迁徙的人》，极大地突破了“婚恋”小说的拘囿，自觉思考和回应时代课题，采取一种历史性的远景观照，将城市变迁与人物命运、时代脉搏相勾连，大跨度地呈现了青岛社会历史文化景观，表现出了某种超越性审美旨趣，并努力建构一种新的小说叙述方式。

　　在阿占、艾玛、连谏笔下，青岛印记不再是作为一种景观或某种装置性存在，而是自觉地从美学层面的展开书写，开始转化为一种本体性审美存在，呈现一个更内在、更本质的城市形象。从一种文化和审美角度，重构了青岛城市的文化新形象，青岛印记逐渐沉淀为了一种美学风格，转化成一种文化和审美形象。

　　但是，也必须清醒看到，如何在更深更本质层面上构建青岛印记，讲好青岛故事，还需要更长时间的积淀和探索，仍然是青岛作家面临的时代课题。

　　作者简介：温奉桥，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导，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