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最近读史铁生散文集《自言自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至深至痛的母爱，以《秋天的怀念》和《我与地坛》为代表。《秋天的怀念》选入初中语文部编教材已经十几年了，但身为老师的我每次教来，总要哽咽落泪。那份恩重如山血浓于水，在史铁生笔下表现得淋漓尽致、刻骨铭心。

　　21岁时，命运给了史铁生重重一击。他由活蹦乱跳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青年，突然变成了无法站立只能依靠轮椅才能行动的瘫痪者。“双腿瘫痪以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这是一份多么隐忍的母爱啊！看得让人心痛！当史铁生狠命地捶打着双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时，母亲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活，好好活……”

　　当史铁生终于接受了突然降临的厄运，他经常摇着轮椅，去附近的地坛公园散心。他说：“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我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可是，当年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的史铁生，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难题。这个因为儿子瘫痪而痛苦的母亲，因为儿子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而痛苦加倍的母亲，希望儿子出去转转，又担心他一个人在荒僻的园子里会想些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但在母亲猝然长逝之后，史铁生才蓦然惊醒，他说：“当我不在家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在那段日子里，我想我一定使母亲做过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

　　史铁生的文字，真的是一字一句都犹如重锤落地，狠狠砸在你的心尖子上。我经常读着读着，泪水便爬了满脸。而这份至深至重的母爱，也让史铁生无比痛悔，他说：“她的儿子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母亲去世，史铁生才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这是多么力透纸背的文字，又是多么痛彻心扉的母爱！在《自言自语》中，史铁生就这样无情地剖析着自己，也在这无情的剖析里致敬着最无私的母爱。

　　失去了母亲，曾经自暴自弃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的史铁生，终于慢慢“站”了起来。他的勇敢和坚强，既来自伟大的母爱，亦来自友情与爱情。从《自言自语》一书中，可以读出史铁生对诸多情意的深深感恩。他说：“二十一岁末尾，双腿彻底背叛了我。我能活下来，全靠了友谊。”“细细品下来，这个‘老史’最令人羡慕的地方，便是一向活在友谊中。”而在《扶轮问路》一文中，史铁生更是以“轮椅”为线，细腻表达了对于亲朋好友的深深感恩。

　　史铁生第一辆轮椅，其实是手摇车。“那是我的二十位同学和朋友的合资馈赠，那轮椅我用了很多年，摇着它去街道工厂干活，去地坛里读书，到城郊的旷野上看日落日出。摇进过深夜，也摇进过黎明，以及摇进过爱情但很快又摇出来……”这些简洁生动的文字，直读得你心头颤动。

　　史铁生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轮椅，是自制的。“它由邻居朱二哥设计，父亲捧了图纸，满城里跑着找人制作，跑了好些天，才有一家‘黑白铁加工部’肯于接受。”母亲曾经用这辆轮椅，推着史铁生去看过电影。史铁生说：“这辆自制的轮椅，寄托了二老多少心愿！”再后来，史铁生写作成名，《丑小鸭》杂志社送了他一辆做工精美的轮椅。他摇着这辆轮椅，在王安忆、马原、何少功等一众文友的帮助下，去了青岛、沈阳、北戴河，还去了美国和斯德哥尔摩。也正是这辆轮椅，让史铁生“又一次摇进了爱情，并且至今没再摇出来”，妻子陈希米走进了他的生活，并且为他买下了后来那辆价格不菲的更高级的电动轮椅。陈希米一再地和卖家讲着价钱，讲定之后，“希米小姐偷着笑：‘你就是一分不降我也是要买的！’”由此不难读出，围绕在史铁生身边的，有无私的亲情，有纯洁的友情，更有甜蜜的爱情。沉浸其中的史铁生，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他用自己的笔，深情书写着内心的温暖与感动。

　　作家苏童曾经这样评价史铁生：“你读他就是读爱，读宽容，读一种安静的心境。”是的，史铁生就是用这样的哲学与幽思，写出了至深至痛的母爱，也表达了最纯最真的感恩。

　　作者简介：李风玲，教师，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