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

　　与妈妈偶然谈起1993年新加坡国际大专辩论会，复旦大学代表队辩手蒋昌健在总结陈词时引用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去寻找光明”，妈妈眼睛里闪耀的光芒和充溢的泪水深深地触动了我。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回味却依然能够秒回那青年华裔学子竞展风采的赛场。在淘汰了剑桥大学队、悉尼大学队等多支劲旅，复旦大学队一路过关斩将，与中国台湾大学队会师决赛，题目是辩论人性本善抑或人性本恶。台大一方抽中“人性本善”，复旦大学一方抽中“人性本恶”。两岸学子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真正是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犹记得在决赛现场复旦二辩季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从李尔王的不孝女儿到《联合早报》报道的拳击妻子的丈夫，从倒卖血浆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到杀人不眨眼的拉美毒枭，恶人恶事可谓横亘古今，不胜枚举。对方辩友，难道你还要对着《天龙八部》中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穷凶极恶这四大恶人谈什么‘人性本善’吗？”在华文武侠小说世界里，金庸先生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巧用金庸先生小说里的典故无疑会引发强烈共鸣。现场观众的笑声和掌声既是送给急中生智的季翔，更是送给作为评委端坐台下的金庸先生。而到了最终总结陈词的阶段，复旦四辩蒋昌健激情与理性兼备，严谨与亲和共举，铿锵与华彩齐飞的精彩发言则以《一代人》中的诗句作为结尾，引爆全场热烈掌声。

　　妈妈以86岁的高龄，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仍然保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仍是那样纯粹地热爱着，向往着真善美。这令我想起了好友阿梅。

　　阿梅人到中年，失能失智的父亲需要牵挂照顾，丈夫事业遇到瓶颈情绪消沉，至于她自己，身体欠佳，已经在无影灯下躺过两回了。幸亏还有一个女儿乖巧懂事，学习成绩没有多么出类拔萃，却知道体恤和开导妈妈。按理说，在阿梅的生活中，中年的烦恼一样也不少，可是也只是看到她的操持和疲惫，并没有感觉到经常在中年妇人神情上闪现的怨尤，用阿梅的话说：“一地鸡毛，扫走就是了。”

　　一次逛超市，看到阿梅精心挑选塑料桌布，在经典红白格子和欧式碎花两种之间犹豫不决，直到最后选了红白格子的。我看着她仿佛少女般心满意足的模样有点不解，她跟我说，每个周日的早上，她都要铺上桌布，虽然桌子上摆的烤面包、牛奶、熏香肠也是平日吃的，但因为美丽的桌布，好像桌子也焕然一新，这一天的早饭有了仪式感，千篇一律、辛苦劳碌的生活仿佛加了一个换乘站，可以稍稍地休整一下。

　　后来有一次又看到她在挑选一款布质的桌布，一问，原来是丈夫工作的事情解决了，家庭生活迎来转机，“所以要小小地庆祝一下”。我由衷地替她高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谁不是这样且过且珍惜过来的呢”，阿梅说，表情仍是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

　　我相信，那些漂亮的桌布，不论是什么材质的，都如一道光，曾经，现在，未来，都会给阿梅的生活增添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