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洁
六月毕业季,各种离愁别绪弥漫在少年的心间,也不时触发过来人的悠悠情思。偶然刷到一个小视频:高考前一天,女孩走向讲台,给了老师一个深情的拥抱。这个离别的拥抱准确击中了我心底那个绕不开的结,勾起了一段三十多年前的回忆……
1986年春天,在四川一个小县城里,我即将小学毕业。当时我的父母要调去北方工作,如何安置我就成了一个大难题。唯一的办法是我留下来读完小学,然后去爸妈所在的地方直接入学初中。可是,我家在当地举目无亲,谁来收留我?爸妈思来想去一筹莫展,我的班主任杜老师对我的爸妈说,让我住到她家去,这两个月由她来照顾我。
就这样,我成了“老师家的孩子”。每天清晨,她骑着改装过的“凤凰牌”自行车,前面载着她的儿子,上小学一年级的彬彬,后面载着我,三人一起去学校。一路上常有人跟她打招呼:“杜老师,你咋又多了一个女儿嘞?”她则大声应道:“对嘛,我也有女儿咯!”
杜老师是教语文的,把我们班从一年级一直带到五年级,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课,她讲课不局限于课本,既谈微言大义,又论世态人情。她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我对她既敬畏又仰慕,而住到她家以后,这种情感更多地转化成了亲昵和依赖。我还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上下学有人接送,我专心学习就好。那时我还小,只把这一切当成寻常,并未想到我给老师和她家人添了多少麻烦。
为了让我吃好,杜老师制定相应的食谱,还把擅长厨艺的婆婆请来做外援。她爱人是铁路职工,有一天我说想吃德阳烧鸡,他就专程跑了一趟德阳县买回了烧鸡。两个月下来,我胖了好几斤。
送我上学还好,接我放学就有点难办。因为杜老师带毕业班,经常加班到很晚,必须另外派人把我接走,有时是她爱人,有时是她小姑,有时是她表哥的女朋友……有一次是她弟弟来接我,他长得比较严肃,我有点怕他,坚持不肯坐他的自行车,他只好推着车,一路陪我走回家去。
彬彬比我小四岁,我来了以后,晚上和杜老师睡在大床上,他只能和爸爸挤在小床上,对于我“霸占”他妈妈的行为,从未流露出不满。唯一的一次表露委屈,是杜老师带回来两块巧克力,分别用红纸和绿纸包着,我们都想要红色那块,杜老师给了我,彬彬哭了。回想起来我真是羞愧万分,彬弟啊,原谅你那时候不懂事的姐姐吧!
不少人对杜老师说,那娃儿就要去外地了,她以后真出息了也未必记得你,你图啥子嘛?杜老师坦然答道:“我不图啥子,我帮她,只因为她是我的学生。”忘不了她在灯下为我辅导功课的亲切面容,忘不了她为我操持饮食起居的温柔身影。有句话,已经记不清她叮嘱我多少次:“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毕业考试结束,妈妈就来接我了。在我的记忆中,分别的情景已漫漶不清,因为我的心都被即将远行的兴奋所占据。我只记得杜老师流泪了,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有没有拥抱一下亲爱的老师。如此草率地道别,成了我心里一个莫大的遗憾。
光阴荏苒,直到2016年我才有机会重回故地,看望花甲之年的杜老师。我终于可以好好地、久久地拥抱她了!这个拥抱,带我穿越三十年的时光隧道,把我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我叫了一声:“杜妈妈!”是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把她当作第二个母亲,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