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青岛早报 2024年06月20日 王珏

  ●王珏

  母亲买了两个打折的菠萝,个头挺大,就是其中一个看上去不完全熟,金黄的表皮带点苦涩的青,就像是粘在画布上的一大块油彩,浓浓的化不开。

  “这得让太阳晒晒了,反正最近天气热,不怕晒不熟。”说这话时,我正坐在电脑前顽强地打字。这台电脑是母亲花几百元钱在二手市场买的,勉强能用,就是设备老旧,鼠标和键盘的声音像是嗓门冒烟的老鸭子,“嘎嘎”嚷个不停。

  “说得也是。”母亲用小刀削开那个熟透的菠萝,沿着棱边反复刮擦。小刀细致地滑行于凸起的鳞片之间,一块块果皮顺势而下,暴露出诱人的金黄。充沛的菠萝汁水,经由太阳的滤晒,就像银蚌壳在深海里的反光。我靠在阳台,张开双臂,享受风的轻抚。水木明瑟,熏风解愠,天空凝结成一块巨大的蓝水晶,清澈而深邃,让人联想到加入冰块的鸡尾酒。几朵白云闲步,好似指缝间遗落的薄荷糖,不经意间为这蔚蓝添上一抹淡淡的甜。

  “这个切好了,另一个我放阳台了。”母亲笑盈盈地端出一盘切成小块的菠萝,冰凉沁心的菠萝躺在白瓷碗里,汁水四溢。尝一口下去,甜而不腻,清润解暑,从舌尖爽到心底。窗外的蝉絮絮叨叨,推窗一瞧,铺天盖地的绿已层层涌了过来,却兜不住炽热的阳光,一半摔在青石板路上,还有一半搁在纤嫩柔软的柳梢头。烁玉流金,光斑如金鱼般四下流窜,从树缝间仓促地游走。

  远方传来凉面凉皮的叫卖声,若即若离,似乎有一股诱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凉面凉皮啊,就得像这日子,细水长流,才能品出真滋味。”犹记得夏日午后的凉风中,奶奶站在老榆木桌前,巧手翻飞,将面糊均匀地摊在蒸盘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给婴儿换上洁净的衣裳。待到凉皮出锅,奶奶熟练地将其折叠,切成细条,动作既精准又富有韵律。蒜泥、香醋、芝麻酱加入不锈钢锅,融进筋道爽滑的面条里。

  “来,尝一尝。”奶奶递过来一碗,眼神里满是慈爱。阳光如星星点点的金箔,洒在奶奶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上,洒在辗转过时光旅程的老榆木桌上。我大吞一口,每一丝酸辣都沁满口腔。奶奶的笑容绽成了花,眼角的皱纹仿佛是时间的年轮,记录着无数个温馨的午后。

  一枚红蜻蜓烙印于竹绿的树海里,浅浅地打了个盹,犹如一窠红的霞光跌入鲜亮欲滴的翡翠手镯,推开一圈圈螺纹似的涟漪。阳光渐渐熔炼,余烬穿过重重枝丫,被裁剪成不成形的光影,像是玻璃杯里潋滟的莫吉托。

  时间锁上了一个个精致的小抽屉,里面栖身了不少精彩却陈旧的故事,就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虽带着几分甜蜜,但随着人生的流逝,也会变得黏稠不堪,不知不觉间渗入木底板的纹理,仿佛一本沉睡的老相册,平时无人问津,唯有往事缥缈,回首来时路,才能旋开记忆的锁扣。

  思及此处,我伸出手,试图抓住夏天的尾巴。三粒淡紫色的楝子蹭上阳光,沿着风的路标,一路滚进手掌里。我放在耳边聆听片刻,恍惚间,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把悠长的蝉鸣。喳喳的蝉鸣与沙沙的叶片声碰撞交织,闯入耳畔,连舌尖也泛起菠萝味的甜意。

  是了,另一个菠萝还在慵懒地晒太阳呢,或许只需几天,便可熟透了。

  窗外的蝉仍在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唱了一曲又一曲热闹的盛夏,还未唱尽兴。

  “夏天果然是无穷无尽的季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