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念念

青岛早报 2022年05月05日

天气晴暖。我们去给公公上坟。

  人到中年,尤觉日子飞快。即便是在公公得病到离世的非常时段,仍觉日子像飞一般过去。公公出殡那日,天冷得出奇。亲人们一路的哭声,似乎都要被冻在了空气中。送葬的队伍不时会停下来,或跪拜,或祭奠,多少有些繁琐的仪式里,表达的不仅是对逝者程式上的敬意,更是真心的痛惜。人生中的很多时刻,还是非常需要仪式感的。尤其是公公,操劳一生,却走得匆匆,怎么也得让他体面地离去吧。

  下葬的时候,身为大儿媳的我,要给公公扫坟。“一扫金,二扫银,三扫骡马一大群……”我们把栗子、芝麻、大枣绕坟抛洒,左右三圈,为公公圆坟。入土为安。公公的一生,就这样走完。

  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强壮的公公只活了七十岁。初识老公时,我的公公还不到五十岁,他领着村里一帮青壮年组建了一支小小的建筑队各处打拼。公公是技术相当好的瓦工,打夯、盖屋、垒墙,样样都干得漂亮。

  公公甚是寡言,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一件事,就是干活。我嫁给老公以后,每次回老家碰到左邻右舍,他们总是说:“你找了个好婆家,掉进‘福囤子’里了! ”

  可是“福”在哪里呢?我怎么没觉得啊。婆家的摆设简陋至极,二老的衣着就更不用说了,多是捡拾小辈的衣衫。我的小叔子曾经在外省当兵,退伍的时候带回来几身军装。从那以后,公公的衣着几乎再没两样,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单的棉的,清一色的全是黄军装、迷彩服,连鞋子也是黄胶鞋。小姑子逢年过节给他买的那些衣服,全放在柜子里,直到他离世,都还崭新崭新的,连包装袋都没拆开。

  小叔子结婚时,要在安丘县城买楼。公公拉开抽屉取出几张存单,眼睛眨也不眨就为新房付了全款。这,就是父亲吧。

  两个儿子都已结婚,公公却依旧劳作不停。县城里的工地干不动了,他告老还乡,回农村老家种起了大棚草莓。公公种的草莓,那才是货真价实味道纯正的草莓。夏天育苗,入秋栽种,冬天里草莓开始旺旺地长起来。浇水,养蜂,授粉。早卷帘,晚放帘。从早到晚几无停歇,公公和婆婆一起干得不亦乐乎。公公是个相当严肃的人,一年到头瞅见他笑容最多的时候,也就是草莓的收获季。

  不是吹牛,整个村庄的草莓,数我婆婆家的最好。货好价自然就高,公公每年种草莓收入,都是村里的第一名,这也的确值得骄傲。脸上淡淡的笑容,已经是公公最高级别的炫耀。

  公公的草莓,从我的儿子还没出生,一直种到儿子升了高中。从身手矫捷,种到身染重疾。医生们已经无力回天,作为他的儿女,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公一天天走向衰弱和死亡。

  子欲养而亲不待,老辈们留给子女的,似乎总是遗憾。我的公公已经七十岁,按说正是我们尽孝道的年纪,但他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劳动,他和婆婆依靠种地得来的收入,维持衣食住行那是绰绰有余。让他们停止劳作是不可能的,公公说:“能干就干,总是依靠儿女那哪行? ”

  每念及此,我就鼻子发酸,泪水潸然。我们沉默地劳动了一辈子的父老啊,有几个能多享几天儿女的福!

  公公也是一样。

  我们在凛冽寒风里送走了他,转眼就是“五七”坟了。公公的坟,泥土仍新鲜松软。等春风刮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该有萋萋芳草爬满坟头。

  小姑子哭诉着:“我没有爸爸了……”是啊,我们都没有爸爸了。就算我们再不情愿,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也越来越近。我们应该坚强面对这个现实,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抚育儿女,好好照顾婆婆。

  公公走得安详,他知道我们会好好照顾婆婆,好好照顾这一大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