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往事

青岛早报 2022年05月05日

这个邮局坐落在延安路和延安一路交汇处的东北角,因为靠近十五中,坊间也称它为“十五中邮局”。除了学校之外,周围还有几个大杂院,然后就是汽车运输三队和缝纫机厂,再往北就是青岛啤酒厂。我1970年进啤酒厂工作,直到退休,这期间邮局便是我与外界联络的驿站。

  上个世纪70年代,同学们毕业后天各一方,有的当了兵,有的下了乡,还有的去了内蒙建设兵团,和他们的联系就靠几张薄薄的书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塞进邮局的信筒。不久便会知道,当兵的同学正在拉练的路上跋涉,下乡的同学刚刚收割完玉米,内蒙兵团的同学则非常艰辛,一边开挖灌溉水渠,一边还要备战。而我则告诉他们,我们工厂用传统工艺酿制出一种浓度很高的黑啤酒,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亲王来厂参观时,对这种啤酒赞不绝口。

  好多年之后我才醒悟,我的每一封信都勾起了同学们的乡愁。

  后来我迷上了文学,邮局的作用越发重要。我的每一篇作品都是从邮局出发,带着我的希冀飞往各地的文学期刊编辑部,这个营生既让我苦不堪言,又使我乐此不疲。一个万把字的短篇小说,抄到每页四百字的稿纸上,就是一小摞。倘若是五万字的中篇,那就是厚厚的一叠。但是,到邮局寄稿的时候却犯了踟蹰,因为邮局的工作人员要打开信封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违禁的东西。通常情况下,作者会在稿件里夹带一张写给编辑的便条,说一说这篇作品的创作情况,让编辑对作品内容有个大概的了解。但是到了邮局不行,这张便条就是一封“信”,得另装信封贴上邮票邮寄,相当于活生生把一幅图画拆解成拼图。而且,邮局的人会将作品翻来覆去地查看,验证是否还夹带了其他东西,他们先于编辑成了第一读者。每每这时,我的周身就会弥漫出不适的感觉,就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了一样。有一次邮寄一部中篇小说,厚厚的一叠稿子在他们手里翻弄了许久,我有些捺不住了,揶揄道,要不您拿回家看,我明天再来寄?人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冷冷回道,制度规定,必须检查。

  在制度面前,一切说辞都是苍白的。

  尽管与邮局的制度有些龃龉,但我还是离不开它,依旧将稿件从那里寄出。它是我文学之旅的第一站,而终点则是厂门口传达室的信箱,每次走到那里,我都要驻足,碰到挂号的信件,传达室的师傅会喊我进去,一边让我签字一边说,你的信比厂长的都多。

  文学眷顾了我,因为不断发表作品,得以结集出书,第一本书出来之后,自然要签送朋友们,其中有一本寄往北京八一电影制片厂,我的第一部电视剧是由八一厂的导演执导的。于是在书的扉页上写了几个字,敬请某某兄长赐教之类。到了邮局,照例要开封检查,工作人员先看了版权页,没问题,国家正式出版物。再看里面有没有夹带纸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的扉页上,指着我写的那几个字说,这个不行,这是信件,应该剪下来另装信封邮寄。我惊愕地看着他的脸,那脸上看不出恶意,但也绝没有善意,他的脸上满满地写着“公事公办”。我不寄了可以吧?拿着书悻悻地离开邮局。那一刻,我对邮局的不近人情深恶痛绝。

  后来有了电脑和电子邮箱,再多的图文,只要敲一下键盘,转眼之间就飞到了你想让它去的地方。平日里,我不再去邮局了,而邮局则被快递和电子邮件搞得门庭冷落,每次路过邮局,我心里便会泛起异样的感觉,有些暖,有点酸。

  现在,只是年底的时候去一趟邮局,订上来年的报纸便匆匆离去。但对投递员师傅,我始终心怀感激,他们栉风沐雨,按时把报纸塞进我的信箱。为了表达感谢,每年正月初一早上,我总要把一张纸条贴到信箱上,向邮递员师傅拜年,道一声辛苦。

  邮递员师傅,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