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江涌
父亲去世一年后的初夏,家里的后花园也日渐荒芜了。那曾经是父亲的世外桃源,他种植的花草树木姹紫嫣红、郁郁葱葱。小区前后的街坊邻居们都知道有一个养了五个闺女的八十多岁老头儿种的花长得出奇妩媚、娇艳。
父亲是一名海员,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多年。当年父亲曾经有多次转到地方从事行政工作的机会,但因为要出海挣钱养活五个女儿就主动要求跑远洋。退休赋闲在家的父亲有两大爱好,一是炒股,二是养花。这些年股市跌宕起伏,曾经豪情万丈的父亲最后跌落低谷,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在后花园里打理各种花草。偶有邻居从后花园门前经过,看见父亲培植的花开得争奇斗艳,经常小声嘀咕说:“这个老头儿这么爱养花,怪不得养了五个闺女!”父亲常常一笑而过,黝黑的面庞在阳光下泛着光,几只喜鹊也在后花园高高的松柏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父亲爱花是不是与养闺女有关,这个没过多争论。我们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周围邻居有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们,认为养闺女是赔钱的。“哎,五个孩子都是女的,他家无后了!”我们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话语,偶尔也会遭人白眼、欺负。越是这样,父母越是非常要强,竭尽全力地供我们读书、上学。在那个吃油要用油票,买布要用布票的计划经济年代,养育了五个女娃的父母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但父亲一生很疼爱五个女儿却是不争的事实。由于父亲常年出海挣钱,我们姊妹几个在那个“物以稀为贵”的贫瘠年代里几乎没有遭遇饥饿与困苦,反而常常感到童年的欢欣与快乐。父亲省吃俭用,他一生都在为我们打拼、挣钱。记得我第一次吃香蕉是在十岁左右吧,好像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窗外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姥爷将炉火烧得很旺,他自言自语地说傍黑的时候他去海边望了,父亲的油船“大庆号”已经驶进了胶州湾航道正在缓缓地靠向青岛港的码头,我们都以为姥爷又馋酒了说胡话,可是话音未落,父亲冒着大雪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照旧给姥爷买了两瓶烧酒、半斤猪头肉,居然还给我们每个孩子分了一根香蕉,我永远忘不掉吃到嘴里那种丝滑、香甜的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水果呀!我暗暗发誓将来自己长大挣钱了,一定要买好多好多。那时候父亲休假从上海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和“的确良”新衣服成为儿时的我们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因为同龄的玩伴很少能吃到大白兔奶糖。记得一块大白兔奶糖就能够换邻居姐姐的一本四线方格本、同桌的三块地瓜枣。我们吃着奶糖穿着漂亮的“的确良”花衣服故意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邻家玩伴总是羡慕不已,渐渐地也不再欺负我们了,因为谁欺负我们,下次父亲带回糖果来我们就不跟他们换地瓜枣和本子了。就这样,简单的快乐、少年的欢欣,伴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成人。
长大后的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们常常在周末回家看望父母。父亲常会在周六下午就开始倒腾冰箱里的食物,他把孩子们孝敬自己的鸡鸭鱼肉早早拿到厨房的垫板上化冰,也会把鲈鱼或者鲳鱼提前处理好,等着厨艺不错的老四回来烧鱼吃。这一切准备好了之后,他就会到后花园侍弄那些开得正艳的花。修枝剪叶、专注而认真。我们刚刚走进后花园的上坡路就会大声喊着:“爸,爸——”,父亲在阳光下打理着牡丹、芍药啥的,明明听见了却不马上答应,后来我发现他可能是故意的,这样我们大着嗓门多叫两声,楼上楼下的邻居就都听见了,他们就会说:“你看看人家丁政委的五个闺女多孝顺啊,这老头真有福,真是养着好孩子了!”
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父亲病故于2022年12月18日,父亲走得很安静,似乎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父亲走后撇下了90岁的老母亲,她哪家也不去,就愿意守着老屋。不久,所在小区街道居委会张罗着老旧住宅加装电梯事宜,施工队入驻社区开始施工了,父亲的后花园不得不拆除了,大姐找到社区派人把后花园里父亲栽下的各种花草树木移到了前院,喜鹊偶尔还会来后花园叽叽喳喳叫两声,我们每天都要从后花园经过陪伴母亲。



前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