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天命之年,开始怀旧起来。怀想青春年华里自己学习与工作的点点滴滴,怀念少年时的玩伴、青年时的同窗及壮年时与自己过往密切的朋友们。怀旧真是个永恒的生活话题——生活自从开了头,你便成了有生活历史的人;既然有了生活的历史,在任何时间节点上回望这段历史便是怀旧。可见除了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之外,人人都有怀旧的理由。前些年听说“80后”已经怀旧,如今“90后”也迈进了怀旧的行列。
春夏秋冬与初盛中晚都是事物发展必然经历的几个阶段,这是自然铁律,长盛不衰只是美好的想象。时间的一维性决定了昔日无法重来,这是人类面临的最严峻的课题,因此众多哲学流派都将解脱生死作为终极问题来探究。于是,怀旧也成了历代文学家吟咏的重要母题之一。
在我国的文学传统中,长短不齐且韵律柔美的词这种文体,特别擅长抒发细腻深婉的内心感受,所谓“意内而言外”。南唐国君李煜在亡国后无时不怀旧,他曾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他还说“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他又说“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那种幽怨凄凉的美至今感动着无数人。公元1139年,咱山东的词人李清照已经56岁了,她在丈夫去世后流落到杭州一带,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晚上,她说“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要何处?”——这是她在怀念丈夫。她又说“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元宵节的夜晚华灯初上,这位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人不敢去那些热闹的街市上看花灯,怕今昔对比而睹物思人,因此只有在帘子后面听那些年轻人的说笑。进入暮年的李清照,她的心思是何等细腻,感受又是何等凄楚啊!
李煜和李清照的时代一去不返,如今已今非昔比,但是怀旧这种心理活动却是相通的。当今我们赶上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变局,在时代的裹挟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怀旧基调,或沉郁或高昂,或深潜或超脱,但是却罕见能够诗意地表达出来且为广大受众接受的诗文,倒是一些流行歌曲成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怀旧表达方式。一首叫《往事只能回味》的歌曲流行了好多年,至今仍然传唱不衰:“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还有那首根据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歌谱写的歌曲《当你老了》:“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我总觉得怀旧不是目的,而是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生活进而检讨自己并创造新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怀旧与创新应该是同一主题下的不同流向。仅仅沉溺在怀旧中不能自拔,那就好比把醉酒当成了喝酒的目的,埋葬了微醺的境界真是可惜。怀旧是一种心境,有些旧事旧人可能只适合活在你的记忆里;昔日不能重来,如果昔日果真能够重来,你真的能接受吗? 文/许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