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儿

青岛晚报 2024年01月20日 崔启昌

  崔启昌

  庄户人种地养家,每年有四件大事得忙活:春来耕种,夏到田管,秋至收获,冬临贮藏。掰着指头数数,哪件事都与自己的日子孬好有关,稍有懈怠,就会对收成与生活有影响。弄好这四件大事,庄户人还有件忙而不累,即使累也乐意干的事——忙年。忙年虽不属农事,但庄户人家每每都是喜滋滋、乐悠悠,忙活起来也一刻也停不下来。

  离除夕半个来月,庄户人忙年的营生就陆续铺开摊子了,这段时间,大家都习惯称“年根儿”。年根儿本是一年的末尾,照理该是消停歇息的时候,不过,因为要过年,淳朴的庄户人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毕竟是个承上启下的当口,老婆孩子一大家能欢快喜乐过个年,年根儿忙年就是累也值。

  杀年猪是年根儿的大活。听到嗷嗷的猪叫声儿,村里的孩子们陡然亢奋起来,嘴角的米粒子没等擦干净就夺门而出,雀跃着、大呼小叫着奔向村当央。屠夫举起明晃晃的刀子时,孩子们恐惧地侧身钻到大人身后,探头探脑躲闪着看。肥猪没了叫声、停了踢蹬,他们又猛地挤到大人前面,嚷着要猪尿泡吹气当气球玩……进到年根儿,孩子们能一直这样亢奋个十来天呢!

  推碾卡碓是家里“女掌柜”们的活计。石碾安在村东崖的窝风处,平日事少,灰青色的石碾大半年转悠不几回。进到年根儿,不光白天,到了后晌,哪怕北来的风不消停,或者有雪花飘舞着,石碾转转悠悠都停不下来,人们挨着号碾黄米,排着队碾豌豆、红豆、熟瓜干。“家里人多,得多蒸几锅豌豆黄儿、豆包、年糕、瓜面饽饽哩!”记得当年母亲年根儿推碾碾米时多半是后半夜去排队挨号。母亲心细,说,那个点,街坊多数都忙过了,推碾的人少。我提着灯笼在前,母亲挑着米豆在后,迎着怪冷的风往石碾处去。碰巧的时候,很容易轮到我们。推碾得花大力气,往往推个七八圈我就体力跟不上了。母亲不然,她一边推着碾棍蹒跚挪步;一边手执铁铲翻弄米豆,不等碾完,我透过灯笼的光照便看到母亲的脸颊上挂了若干汗珠子。

  蒸米糕是庄户人很看中的年根儿活。过年吃年糕,有步步登高、天天向好的寓意。黄米去壳,村人们除了推石碾,再就是卡碓。石碓就静卧在门口旁,倒上黄米,手举碓锤轮番卡碓,米壳与米粒分脱,金黄米色与卡碓人汗涔涔的脸颊彼此相映,一下子让庄户人的年根儿添了情和暖。

  年根儿,村当央地场持续熙来攘往,年猪年羊宰杀停当,打铁摊子照例忙个不停。响锤叮当发令,重锤起落不迭。铁匠们抓着年根儿人们凑堆的工夫,忙早恋晚地给街坊们锻制锄镰锨镢。“年一过,淋场春雨,地气就会升腾,耕种家什又得上场,过年,可不能忘了农时哟!”敲响锤的一席话,抡大锤的伙计更来劲了。

  紧挨铁匠摊子的是“文化人”的“领地”,文化人在领地上摆“对联阵”。一幅幅大红对子晃人眼呢!词儿都是文化人自个创作的,对仗好听合心意,好看的楷体字引得庄户人啧啧称好。苗叔是邻村人,每年都来占领地摆摊子,词好、字好,庄户人喜欢,每年摆多少、抢多少。如今,须发染霜的苗叔仍念恋着过年,念恋着一个又一个年根儿。

  年根儿到了尾端,庄户人往往去往村口,彼此见了话语多、笑声多。等人呢!打工的男人该回来了,住城里的晚辈该回来了,还有上学的、当兵的也都该回来了。连着几天,伴随着街巷上传来的稀疏的炮仗响声,村口热闹的叫人心起暖意,泪盈眼眶。

  庄户人淳朴、实在,处事不虚浮。年根儿,城里人也有,但却不抵庄户人的年根儿那么暖,那么让人留恋与不舍。我跟若干人一样客居城里,但每至年根儿仍旧向往乡下老家。每每进到年根儿时,回家的欲望格外强烈,步履匆匆,生怕耽误体验庄户人年根儿里的暖意跟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