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年多的艰辛劳作，我创作的《师者》终于脱稿了。这部24集连续剧聚焦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教育，原型不少是我小学时代接触的那些人和事儿。抚今思昔，那些事儿历历在目，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旧日暖暖的体温。

　　那时候，乡下几乎每个村都有小学。村里人对于学校的称谓也不同：有点文化且上点年纪的老人称之为学堂，而我们的父辈们大多称的是学屋，只有我们孩子们自己称之为学校。

　　村里满打满算不足百十个孩子，四五名老师，学屋自然也大不了多少。

　　老师大多都是本村的“泥腿子”，俗称民办教师。他们教学挣工分，然后凭工分到生产队领取粮草。唯一让村民们艳羡的地方是他们每季度还能领到几块钱的补贴。

　　我的老家坐落在落药河畔。村子矗立在河边，并不在河头儿上，不知为何却取了河头为村名。落药河的河头儿到底在哪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只记得上过的小学就在村东，河坝的下边。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屋里共有五名老师，一个本家的爷爷，一个本家的姑姑，还有两个街面上说是平辈的弟兄，其中一个还是外姓儿，属于外来的旁支，血缘关系也自然要更远一些。

　　那时候，让我们引以为豪的是我们学屋里还有一名公办老师。

　　老师姓孙，人很魁梧，有一个漂亮的媳妇，还会吹口琴。据说，他是接了父亲的班儿才当上老师的。

　　每当老师媳妇来的时候，这几乎要点燃了整个学校甚至整个村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目光。我依稀记得那媳妇很漂亮，穿一身红袄。那年头，人们没现在这般开放，所以媳妇很少来，就是来了也很少出门露面儿，我们几乎一整天都见不到她。

　　学校里没有篮球、足球之类的，连跳绳也很少见。所以，孩子们课后的唯一娱乐就是满院子疯跑。或者绕着校园里不多的几棵槐树追来追去。久而久之，在树离地一米多高、孩子经常摩挲的地方，那原本粗糙的树皮却也变得光滑起来，透着油亮。

　　孙老师吹口琴我是见识过的。锃亮的口琴被他的大口一下子含了一小半儿，随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律动，口琴在嘴里抽来拉去，捂在琴身上的两只大手同时又不停地忽闪着打节拍，一曲曲让人陶醉的乐曲便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像溪水，很是动听！

　　公办老师是吃派饭的，民办教师却没这待遇。

　　村里排上饭的人家都格外小心。竹篮子大多由孩子提到老师的办公桌上。各色的包袱盖在竹篮子上，里面透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儿。那年头，村里人诚实，总是想方设法做最好的饭菜给老师吃，好生伺候着，就怕老师嫌弃。

　　在孩子们的眼中，无论公办教师还是民办老师，他们个个都是无所不知的“神人”。孩子们饶有兴趣的不是跟着老师熟读a、o、e，也不是反反复复地做着例题下面的那一道道算术题，而是听老师讲国际形势。

　　我记得让我最自豪也最荡气回肠的一件事儿是老师给我们介绍说我国的导弹多么厉害。现在还依稀记得当时老师讲起来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样子。老师说，我国研制出来的导弹，那简直是“二郎神”，三只眼哩！解放军战士把导弹拿在手里，只要在它后腚盖儿（屁股）上一拧，这导弹就会“嗖”地一声飞走了，想让它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让它炸哪儿就能炸哪儿。这话儿我记得准，绝对不会错！后来跟一起工作的黄老师说起这件事儿，他也讲了一个类似的笑话，说的也是真事儿。当时，他的老师告诉孩子们我国的导弹多么多么厉害，要是一旦碰上了敌人，不弄敌人个死，至少也会让他们头上起几个大血包。黄老师笑着说，当时老师那绘声绘色方言土语的描述，孩子们那一惊一乍的眼神儿，用我们现在的书面语言根本表达不出来。

　　后来慢慢长大了，知识渐渐多起来，这才发觉当时老师那动人心魄的讲演是多么的离谱儿。幸运的是当时老师的基础知识还都算是没差到哪儿，他们教的识字、领做的算术题大都是正确的。

　　当时，这些民办教师不少是因为根儿正、在生产队里劳动时表现好、又是初中或高中毕业，才会被选拔到学校里来的。在我国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年代，正是这些知识层次不高的“民字号”撑起了当时中国乡村教育的大半个天。

　　那时候，提倡勤工俭学。老师便组织我们在班级的后面搭了兔窝，养了兔子。学校也圈了厕所后面的空地，养了一头肥猪。这些肥猪和兔子也大都由我们这些师生轮流照顾。麦假期间，孩子们也会到农民伯伯收过的麦田里捡拾遗留的麦穗。捡拾回来的麦穗用扁棍敲了，任由老师一脸灰土地顶风扬了，剔除其中的麦糠和砂石，就剩下了金黄珍贵的麦粒；秋假里，我们也会肩抗铁锨，锨头儿上挑着一只粪筐子，满山遍岭地奔跑，翻找红薯地里农民遗漏的红薯。红薯交回班级后，师生们集体加工切了，再一页一页摆在太阳底下，晒成白花花的瓜干儿……

　　实行土地大包干后，这些民办老师还要兼顾家里下地料理庄稼。由于他们平日里很少种地，缺乏劳动技能和技术，大多民办老师种不好地，加上他们的工资又不高，他们的日子家家并不宽裕。

　　一九八六年，我从师范毕业，回乡当起了教师。记得刚下学的那段时间，民办教师还是乡村中小学教师中的主流。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忽有一日，这些“民字号”老师也像我们公办教师一样开始领工资了。不过，两者相比较起来，我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当时每月的工资却几乎是他们的两倍。

　　一样的工作，就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却是不一样的待遇，这也引起了他们的极度不适。每每发工资的日子，他们常常会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可生气归生气，“活儿”还得照常干。上课铃响了，他们又夹着课本急匆匆地上课去了。

　　这期间，亦有少数不甘枯燥贫瘠的民办老师离开了教学这行当，回家种地或者做起了生意。好在此后的日子里，随着国家政策的完善，民办教师身份问题也逐步得到了解决。那些留守在讲台直至到最后一刻的民办教师又集体转成了公办教师。现在，按照各自的工龄和职称，他们都领着不低的薪水。而那些半路做了“逃兵”的民办教师们，国家没有忘记他们为教育的付出，前两年也办理了手续，每月也能领到相应的补偿。

　　时光荏苒。至今，那批曾经做过民办教师的老师也大都退休了，最晚的那批也即将到退休年龄。不出三两年，这些曾经的“民字号”将在三尺杏坛上彻底绝迹，成为人们记忆中磨灭不掉的一个符号。

　　剧本创作之余，每每想起这些，我五味杂陈，感慨之中难免又有些悲壮。历史真的不应该忘记他们！

　　在选择剧作片名上，我费尽周折，老觉得任何一个词都难以表达自己的情感。偶有一日，忽然想起“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句话，于是就选取了《师者》这个名字。喜在剧本注册完成后，我的作品也得到了不少导演、制片人的青睐……

　　期待《师者》能够早日投拍，让我也能够为这些任劳任怨的“民字号”们说些什么，留下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