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出于山
黄昏晕染了天际的裙裾,站在孤灯渐暗的廊桥上,刚才还微笑的蓝天,已颔首而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天际便将夜色收入囊中。随即,一辆辆车载着一抹抹归家的赤红,隐没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不远处,鸣笛的电车车流也随着深远的小巷扬长而去了。
人常言“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每逢白雪簌簌而降时,一次次抬头仰面感受寒冷时,何曾不回忆起往日的一幕幕。
那是一束常常摇曳在风雪里的电筒之光。十几年前,我在东北的一个县城求学,母亲和我在不远的西山租了一间房子。西山离学校很近,但旁侧必经林场,对我而言,夜晚的松林藏满了阴森的密语,就像老鼠看见了猫。而每个放学的夜晚,一次次厚厚的降雪总能降成一道暖出心迹的月光,明晃透亮的底色酝酿着一丝归家的暖意。
高三的晚归总逢夜阑人静,在不远的小路尽头,有一束橘黄色的微光摇曳在风里,我能判断出她正手持电筒在来接我的路上,趔趄的姿态晃在迷蒙的风雪里,呼啸的风唱出寒意。我逆着风喊:“妈,是你吗?”她总会吆喝应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向我挪来,我也碎步疾走着,朝向那一束橘黄。
碰面的时候,她总会将我重重的书包快速卸下来,再吃力地架在她瘦小的身躯上,我常常向母亲倾吐不悦,而母亲的回应或是答非所问,或是心平气和。那一刻,我的心情被她不协调的回应撕碎在了风里,她低头默默地向前走着,并反复叮嘱着:“别顾着抱怨了,心平气和看脚下,时刻注意积雪下的冰层很滑,咱看不见。”我断断续续的抱怨被分解在她匆匆的脚步中。仿佛这一路最大的话题便是看着脚下的路,稳稳地迈开每一步,或许那一刻不跌倒才是她最扎实的初心。
心情被雪花承载得更重了,我越走越慢,和母亲差出了不少距离。常常趁着风吟一声,我俯下身抓起雪向身后一把一把地用力扬去,仿佛雪的飞身旋转能痛快地带走所有的不悦。已而风再作响,我再看向她时,她早已默默离我远去,呼呼的北风吹着,松枝摇曳,积雪落在月光下那一方小小的身躯上。那一幕,书包是重的,心情是重的,母爱是重的。后来,夜色敛住了声息,我们一前一后稳稳地回了家。
多年后,我也参加了工作,在职业的洪流里逐波而行,我渐渐懂了母亲叮嘱的深意,一幕幕被树梢挂着的过往又晃在冬夜的天幕里,耳畔再次浮荡起那一声清脆的吆喝声,生动得要开出雪花来。在每一次抑郁的情绪里,在每个难越的坎坷处,在一次次自我审视前,我总能挺胸抬头,自信地做着我自己。有时不小心听到了一些飞短流长的碎语,听到了一些令我义愤填膺的负面言论,听到了一些叫人忧心忡忡的言谈,我便衷心感谢母亲当年的叮嘱:看着脚下的路,稳稳地迈开每一步,注意藏在积雪下的冰。是啊,人生何处不逢冰?在我们看不到的任何角落都有,只要稳稳地踩上去,就会发现,其实路没那么难走,难以挪开的恰是我们自己的心境。
月影下的步伐沉积了日复一日的辛劳,我再次闭上眼睛,回到十几年前,静静感受从指尖溜走的岁月,我轻轻抚摸着童年的纹路。将她的陪伴和教诲化成最粘人的思念,系在每一个时刻。就像那一年的松枝,摇曳着,连同皑皑的白雪,落下了年华。
那年的雪又下了,千里外的我,依然可见;春暖花开后,它融化了,却润泽了一个不朽的成长梦里;那一年的雪散了,如今又下起了雪,我扬起面,望雪夜的胸襟里,有我和母亲迎着走过的那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