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常温
青岛无水患。古力给力。
暴雨倾泻，洪涛翻腾，诸多城市变成“水城泽国”——广场成海，街巷成河，庭院成湾。滔滔汩汩，疮痍满目。
青岛则安然无恙，雨停水无。令人赞叹。在一些互联网文字的描述中，青岛是最不怕淹的中国城市，无论大雨暴雨骤雨，路面积水从不会没过脚脖。青岛的下水道被赋予了传奇色彩。
徜徉老街，脚下踩着的，有路石，也有古力，亦称窨井。“古力”为德语GULLY的音译，意即“下水道”。此名称一直至今，也算是德占时期排水系统在市民生活中的延续。在青岛，它因雨季排水的卓越展现而闻名遐迩。
我有幸生于青岛，久居青岛。我曾就职青岛市市政污水处理厂，对古力有所认知。我参与编纂《青岛水务志·排水志》，拍摄图片，录制视频，整理资料。古力、井盖、明沟、暗渠、雨水斗、排泄处、污水处理厂……像在讲述青岛下水道的前世今生。我仿佛看见井盖上记录着城市的风云变幻，我好似听到井盖下涌动着青岛的岁月流逝。
我打开《胶澳志》《胶澳发展备忘录》，读取青岛古力的信息。德国人修建下水道实则是无奈之举。1898年夏天，德国占领青岛不久，惨遇狂雨肆虐，当地建筑和地貌遭受了无情的水灾侵害，还发生了疾患——雨水混合着污水渗入水井，严重污染了饮用水源，导致肠炎和伤寒病流行，加之水土不服，大量德国官兵染病而亡，胶澳总督叶世克也未能幸免。1901年这位来青岛刚刚3年的总督死于霍乱，葬在万国公墓（今百花苑）。继任的胶澳总督罗申达不想重蹈覆辙。于是，德国人开始煞费苦心地规划建设下水道。
青岛是中国最早实现下水道“雨污分流”的城市。早于上海20年，先于香港10多年。雨污分流工程从论证到建成投入使用，持续了5年之久。德国人显示了特有的耐心与严谨。
1900年，德国在青岛首次提出“雨污分流”的西方先进理念。排水系统分为分流式和混合式两种。分流式下水道即是雨水和污水分别进入不同管道——雨水则直接从其专用管道流出。在道路两侧沟沿石上，每隔四五十米设一长方形雨水斗，上面覆以铁箅子。雨水斗支管连接地下的干管，雨水随干管入海。粪便和生活污水由另一管道流出，经过处理后排放团岛西端海湾。
此外，德国人还利用青岛三面环海、东高西低的丘陵地形，依自然坡势在前海一带建设地上明沟或地下暗渠，使排水系统愈加完善。
我查询青岛市档案馆市政建设资料。德“租”青岛17年，下水道建设总投资600多万马克，铺设污水管道31808米，雨水管道36855.55米，混合式管道9282.6米，约占老城区下水管道的45%，奠定了近代青岛城市排水系统的基础。
青岛下水道的奇特，不仅仅在于其卓越的功能，还在于流传的故事。据说，青岛下水道使用百余年后，有些零部件需要更换。一家德国企业发来电子邮件说，根据德国企业的施工标准，在老化零件周边3米范围内，可以找到存放备件的小仓库。施工单位果真找到了小仓库，里面全是用油布包裹好的备用件。虽历经百年，依旧光亮如初。这只是被神化了的青岛下水道的网络传说，子虚乌有。
日本人学习模仿能力，在亚洲无出其右。占领青岛期间，“复制”德国的技术标准和管理模式，紧步后尘，再充实和完善。对于管道铺设作业，要求甚严。据日本人统计，截至1920年3月底，铺设的各种下水道管道总长度已达129.6公里，雨污分离式下水道居多。
青岛下水道给力，源于德国占领时期，始于新中国诞生之后，盛于改革开放以来。各个阶段各有所为。截至2015年末，青岛市区排水管网长度6993公里，约为德占时期的90倍。且在团岛、麦岛和海泊河、李村河、张村河诸地新建扩建污水处理厂，污水处理能力、工艺水平均居国内领先水平，也达到先进国家城市的标准。青岛的海绵城市和地下综合管廊工程建设，亦正在高歌猛进地兴建中。
我曾先后报道过海泊河污水处理厂落成和通水——
“又黑又浓的污水，在这里乖乖地‘演变’数十分钟后，竟能于几米深的大池内清澈见底！并由此有了‘用武’之地——洗涤、绿化及建筑施工……眼下，在新落成的海泊河污水处理厂，人们可随时目睹此景……”
忽然，我记起一个与古力有关的青岛民俗。那就是结婚时必须用粉红色的纸张将古力盖遮挡起来。此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称，古力盖下面是下水道，不吉利，要绕开井盖走，以避晦气。新人若踩在粉红色的纸上，就等于没有踩在古力盖上。还有一种说法称，古力下面有龙王爷，得罪他老人家，运气就会被冲掉。井盖上贴上粉红纸，以示尊敬，龙王爷就不会怪罪了。另外也是为了结婚讨彩头。
当然，还有人认为古力象征着陷阱。觉得新人从上面经过会意味着“失财、失福”，因此用红纸遮挡图个吉利。贴喜字和遮挡古力盖要同时进行，要在迎亲当天的日出之前进行，按照选择好的迎亲路线，用粉红纸糊住井盖，以免新人看见不祥之物。
初夏时节，我信步沂水路、黄县路、栖霞路、牟平路……星星点点散布在这里仅存的几十块百年之上的古力盖，又进入我的视野。我观察着铸造在上面的纹饰、图案、字样， 颇显古老、沧桑与铮铮风骨。
此刻，我想，古力呀，圆圆的黑黑的古力， 刚毅、朴实、沉默、低调。你与道路和谐地融为一体，像人体血管，如地下长龙，年年坚劲在地上，日日辛劳于地下。你承载着人车的践踏与碾轧，聆听着地面的喧嚣，感受着这座海滨城市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