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涛

胡同里的乡愁

青岛日报 2024年03月25日

  如若回老家,我最向往的地方就是村南头的老胡同,在这里寻找儿时的乡愁记忆。

  胡同里,高低错落的房屋,三五一组,整体的排列着,每家每户的门前都通上了水泥路,每条小巷道都连通着村里的主路,从东到西,一眼可以看到底。我记忆中的胡同都被砖瓦房和水泥路替代了。我凭着脑海深处的一丝印象,来到最东边靠河边的一条街巷,因为我小时的胡同也是紧靠着小清河。这条街巷也是临近河边,应该与儿时记忆中的胡同方位大体相同。我走到巷子的最南头,偶遇一个小孩在巷子口的水泥地上,玩着游戏——打陀螺。时光流逝,陀螺旋转,回不去的童年,儿时的印记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有奶奶家、有童年的伙伴,有儿时陀螺,还有茂盛的梧桐树与胡同里的四季……眼前的一切令人泪目。

  初春的小清河还是枯水期,干涸的河床堆积着一些枯叶和杂草,没有生机。河岸边的柳树在寒风中乱舞着枝条,上下翻飞。我站在河岸边向北眺望,想唤醒儿时的梦境。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家里出来,步行大约五十多米就到了河岸边。那时的胡同,是村庄里中最具特色的小巷,夏天我和玩伴们在胡同里捉迷藏,冬天便跑到小河里去溜冰。傍晚时分,各家农户做饭的浓郁香气,飘进胡同里,令人垂涎。

  纵横交错的胡同,一条条,一道道,如同一本尘封的历史书,记载着岁月的痕迹和文化的沉淀。儿时的房屋都是土坯房,草毡顶,每一面斑驳的墙壁,每一块石头瓦片,每一扇窗棂门框,似乎都在诉说着一段怀旧的故事。漫步其中,记忆的大门仿佛一下打开了。巷子还是那个胡同,似乎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我儿时的印象中,胡同两边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老房子,奶奶家和“五服”内的长辈们大多都是邻居,一条胡同串起了十几家老屋。每家房子的外大门都朝向胡同,老屋里有的住着一家人,有的则三世同堂。

  我想起了奶奶家门前那个胡同,奶奶家住在小清河的北岸,从奶奶家出来,沿着胡同向北走,走到胡同尽头往左拐,再沿着邻居家的外墙走十几米,就到了我家。这条拐尺形的胡同小路,小时候觉得很长很长,现在想来,可能也就百余米。儿时童年的时光里,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的时候,每一家的门前就有一个翘首等待孩子归来的母亲,很多时候,她们朝着河边和胡同外,叫着孩子的乳名,不停喊叫:“赶紧回家来吃饭了!”。这一声呼唤,仿佛带有一个充满魔力的紧箍咒,从胡同这头飘到那头,一个个玩伴,似乎每天都是一身汗,一身泥,听到召唤,各回各家,各自吃饭。

  有淘气的孩子,直接坐在胡同门口条石凳上吃饭,边吃边向胡同里张望。在胡同里,孩子们可以撒开腿跑,可以扯开嗓子叫,可以模仿游击队打仗的场景……每当夏夜,凉风习习,胡同里充满了孩子的吵闹,孩子的嬉戏,窄窄的胡同里便有了生气,有了活力,有了希望。

  原来胡同里的乡愁是一抹隐藏在心灵最深处的情愫,不敢触摸,又想触摸,犹如那些斑驳了的墙壁,也许轻轻一碰,就会簌簌落下一片尘土与回忆。听母亲讲,在我大约四岁那年的夏天,家里的老屋西厢房在一次暴雨中坍塌了。老屋是当年奶奶居住的地方,父亲成家后,奶奶就搬到隔壁和二叔一块去居住了。孩童时,我印象中依稀有些记忆,老屋是土坯墙,木头做的格栅窗,纸糊的窗户,夏天漏雨,冬天透风。那天夜里,父亲在村集体种植的瓜田里值夜班。瓜田在村庄的东北坡里,离村庄约二里远。暴雨连续下了一晚上,凌晨时分,老屋西山土墙经受不了雨水的连续冲刷,夜里轰然塌了。母亲只好用塑料薄膜挡雨和锅碗瓢盆来接雨水,避免雨水淹到正屋里。第二天清晨,母亲给我用一个塑料袋子,简易制作了一个雨披,让我到远处的瓜田里去叫父亲回来修房子。我根据母亲大体指的方向,光着脚,趟着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向东北坡的瓜田走去。一路上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那时不敢抬头看路,因为雨水不断敲击着头顶的雨披,发出沙沙的敲打声。田里的小路被雨水早已泡透,非常泥泞和湿滑,自己一路摔倒了好几次。当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时,自己委屈地哭了起来。由于老屋年代久远,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房梁等各种零部件都腐蚀坏了,维修起来比较困难。也就是从那次暴雨后,坚定了父亲重新选址盖房子的信心,要给妻儿一个安全温暖的新家。

  在胡同的北头,我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前,这处老宅是一位按辈分我应该叫五爷爷的,已经年久失修。老屋前面还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像一口大罐,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它的树皮粗糙,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只记得,每到夏季,槐树叶茂盛,绿荫如盖,蝉鸣悠扬,乡民们聚拢在老槐树下乘凉聊天,孩子们则会在槐树底下玩躲猫猫等游戏。

  来到门前,只见门板上油漆斑驳,门上裂开了好几道缝隙,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缝隙越来越宽,露出了底层的木屑。印象中五爷爷的老屋与我们家的老屋有二十几米的距离,一个在胡同的东边,一个在胡同的西边。小时候,同玩伴们捉迷藏,有好几次我偷偷地溜进他的院子,藏起来,小伙伴们半天都找不到,那时,我也为自己独到的小发现有些沾沾自喜。听父亲讲过,五爷爷打了一辈光棍,孑然一身,踯躅而行,一度和老屋相依为命。他“走”后,只剩下了三间老屋,孤独伴随着日升月落,风吹雨淋。老屋木板门上一把门锁已锈蚀斑斑,迎风苍老,勾扇落色,布满灰尘。院里内门楣隐约还残留一些春联字符:耕读传家、幸福家园……

  时代的胡同,静静地消失了,胡同里的炊烟和饭香也消失了,就像世上从来没有过一样。挥手告别的,不仅仅是一处老宅,一条胡同,一方近邻,而是从内心深处割裂出的那生生不息的世代亲情和曾经伴随童年的往日旧念,以及让人眷恋难离的故土乡愁。

  荒凉的胡同里,曾走出了多少勤奋的儿女。那是连接世界风景的一条通道,而今只剩下一堵堵老土墙,斑驳陆离,在向岁月诉说小村庄的哀怨。唯有那棵枝桠斑驳,虬枝嶙峋的老槐树,作为记忆和岁月的地标仍然屹立在街口,见证了村庄的变迁和岁月的更替,成为故乡的一道独特风景。也让那些不忘故土的游子们,在心底始终有一个能够依托的眷恋和思念,并以此为辨识,记得出处和去处,记得住乡情和乡亲,记得住乡愁和乡愿,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之遥也能够记得故乡的方位,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