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生产队的年代,老家有“头伏种萝卜、二伏种白菜”的习俗,每年入伏前,生产队就将村前或村东的几亩长墘麦茬预留地撒肥翻耕,将地整平耙细,然后组织社员用镢头在地里打出一厘厘笔直的土垄,便于后期灌溉和疏苗等。一入伏人们就把早已备好的种子拿出,种在事先打好的厘垄里。两三天后,地里就会冒出一行行嫩黄纤巧、细弱的小苗、每棵两片圆叶;几天后,在两片圆叶的中间长出带有明显叶脉和花纹的绿叶,待长出三四片、叶子一拃多长时就需清苗,每行疏密恰当,苗子密了胡萝卜长不大,必须把多余的拔掉。田间管理并不复杂,只要及时间苗,拔草,浇水即可,很少有病虫害。
老家的习俗是“小雪出萝卜,大雪窖白菜”。胡萝卜适温暖气候,耐热不耐寒,小雪前后已基本长成,天气也变冷,不时还有寒流袭来。为确保胡萝卜不被冻坏,生产队就安排青壮年劳力到地里收,如土地湿润直接用手拽着樱子薅出,如天旱胡萝卜的根扎得深,薅到一半就断了,必须用镢头从地里挝;安排妇女拿着菜刀去刻胡萝卜樱子。
刻好后将胡萝卜收集成堆,一部分分给社员,一部分生产队留存。小队会计安排社员将胡萝卜装在扁篓里,用地磅称重后按家庭人口分给各家各户。分完后再用木杈挑些樱子分给各家,拿回家喂兔子喂羊。
我们小孩也跟到地里,打着帮着大人干活的旗号,满地挑选那些长得不粗不细、外表圆润的装在衣服口袋里日后吃,挑几个长得异形的胡萝卜拿着玩;一到地头就把看好的胡萝卜拿在手里,用衣服袖子搓去泥土,放到嘴里咬着清脆甘甜爽口。
生产队将留存的部分先放在地里晒个三天二日的,去去水分,待胡萝卜外皮干净了后,一部分用车拉到生产队饲养院,用其喂牛驴,一部分放到储存地瓜种的地窖里,冬春时可随吃(主要是喂牲畜)随取,将来年的种萝卜也存在这里。
多数家庭和生产队一样,先放在地里晒几天。母亲说让胡萝卜出出汗,不仅好储存,吃起来还更甜。后来才知道,胡萝卜中的淀粉经过晾晒后,会转化成葡萄糖,因此,胡萝卜也就变甜了。
晒好后大哥用手推车推回家,堆在院子墙根,母亲将其分拣,大且圆润及外皮没有残损的,挑出来堆放在一边,再在上面撒些细沙;等大雪窖完白菜后,在自家菜园再挖个土窨子,先窨青萝卜,再把家里的胡萝卜推来窨上储存,以后随吃随扒。
把那些个头小、手指般粗细及有残损的放在框里,一是当饲料,喂家里养的兔子和羊,再就是擦成丝,拌上麸皮喂鸡鹅,尤其是在寒冬腊月和来年一二月,喂养家禽的饲料短缺,胡萝卜就成了主料;二是把那些大的洗净晾干后放进咸菜缸里腌咸菜;三是因家庭经济拮据,乡下孩子没有零食,尤其是冬天几乎没有可吃的瓜果,但小孩子们的嘴是闲不住的,胡萝卜就成了孩子们的最佳选择。我们把那些小胡萝卜装在衣服口袋里,在上学的路上或教室里,从口袋里掏出,用手一撸,放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吃,又脆又甜。尤其是寒冬时节从窨子里扒出的窖藏胡萝卜,用铅笔刀把皮一削,颜色鲜艳,味道脆甜鲜美。
最有味道的是冬季把胡萝卜放进教室燃烧的煤炉灰里或家中烧火做饭的锅头灰里烤着吃,烤熟后尽管很烫手,滚烫的萝卜在左手和右手间来回倒,但肚子和嘴才管不了那么多,等不上它晾就先拔去烤焦的外皮,吹着气、吸溜着嘴,初嚼时瓤绵芯硬;渐渐地甜滋滋的味道溢出,一股甜香味在齿间回旋,在长期尝不到甜滋味的唇舌间,那种独特的滋味,攀上了味蕾,一丝丝,一缕缕,滋润了心田,时隔多年依然唇齿留香。
那时尽管清贫,但多数家庭并没有把胡萝卜当“好菜”,秋冬季吃的也不多,除偶尔做回咸菜外,一日三餐很少有吃胡萝卜的。那时人们关心的是饥饱,对营养没人计较。因此,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胡萝卜就是饲料。只有春季口粮不够吃闹春荒的时候,为了节约粮食,人们把胡萝卜当成了主食,锅里煮的,汤里熬的,都是胡萝卜,顿顿离不了胡萝卜,生吃、蒸煮、做菜,切成片段熬粥喝,还擦成丝用做包子馅。早饭和晚饭,熬上一锅胡萝卜粥,不馏干粮,每人一大碗,稀里呼噜喝个饱。胡萝卜让很多人度过了那个饥荒的年代,成了救命粮。因此,尽管对那时的日子不值得留恋,但充饥的胡萝卜却值得怀念。
现在我依然喜欢吃胡萝卜,除赶时髦图养生外,胡萝卜的汁液早已浸透到骨子里。只是当下大棚、冷库让蔬菜没有了淡旺季,想吃随时都可以买到,但口感和味道已没有了从前的清香。我固执地认为,最好吃的还是天地间自然生长到秋天的胡萝卜,铭刻着儿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