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涛

童年里的青纱帐

青岛日报 2022年12月12日

  张升元 图

  故乡的青纱帐里有我童年的记忆,在那里留下了童年的天真、少年的纯真和青年的成长。无论时光和年轮怎样变幻,青纱帐里那一行行葱绿庄稼时常涌现在我的脑海,风吹绿浪滚滚起伏的美景依然澎湃在我的心中,收获时节黄澄澄的棒子依然闪现在我的眼帘。离家乡距离再远,都不能改变我与青纱帐的血脉相连;离家乡时间再久,都不能改变我与青纱帐的心灵相通。

  提起青纱帐,人们大多都会想起莫言先生的《红高粱》,他以自己的家乡为蓝本,描写了 “我”的先辈在高密东北乡的轰轰烈烈、英勇悲壮。森严壁垒的绿色青纱帐如高墙一样,成为黎民百姓的避难所,成为侵略者难以逾越的铁壁铜墙。一直以为,青纱帐是个英雄出没的场所,许多地方抗日武装活跃于广阔的青纱帐里,陷敌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青纱帐演绎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令人至今难忘。

  我的家乡属于平度西南平原地区,所在的镇域西南边界与莫言的老家大栏乡接壤。一条小清河环绕村庄蜿蜒西流,河道两侧土地肥沃,广袤田畴,阡陌纵横,一望无际。那个年代主要种植玉米和高粱、小麦等农作物。一般都是小麦收割后,接续种上玉米。几场水墨似的氤氲夏雨过后,苗儿就在期盼的目光中从土里冒出芽来,渐渐的叶子肥厚,秆子碧绿,翠色欲滴,青纱帐于是在麦田的脚印上长出来,抽穗拔节,一株株,一排排,密密匝匝,似乎绵延到了天尽头。

  玉米在生长期需要施两次肥,一次是玉米秆长到半米多高时,一次是玉米在抽穗时。儿时常帮助父母干农活,施肥时,我任务是牵着牛,沿着田垄往前走,父亲负责扶耧耙,要掌握角度和深度,靠玉米根部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便于养分吸收,母亲则在后面负责施肥,盖土。年幼的我个头不高,玉米叶子正好划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痒。秋日的早晨,叶子常有露水,穿行其中,褂子、裤子、鞋子被露水打湿,粘在身上,异常难受。老牛满身也是湿漉漉的,几个来回,它呼哧直喘粗气,艰难地往前走,呼出的热气混合着露水直喷在我的手臂上。当玉米长高没过人头,青纱帐里密不透风,地里犹如蒸笼一般,一会儿便汗流浃背。脖子上的汗水沾着玉米花粉又痒又疼,胳膊上、脸上被锋利的玉米叶刮出一道道血印,被咸咸的汗水一浸隐隐作痛。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内心充满惆怅,总是盼望着快点走到地头,享受短暂的透气清凉。从那时起自己就暗下决心,一定好好读书,虽然这种鞭策的动力有点世俗,但对农村孩子来讲也是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唯一渠道。童年玉米地里的苦涩记忆,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段经历,一笔宝贵的财富,让我受益终生。

  后来,随着人生阅历的丰盈,回望儿时,才发觉童年那片青纱帐是我潜意识里如梦的美好记忆。闲暇时节,它是玩伴们捉迷藏、玩游戏的天然道场和天堂。它像迷宫一样,一头扎进去,只闻人语响,不见罗裙飘,有时候能疯玩一整天。躲进郁郁葱葱青纱帐,尽情地享受那青秸秆的馨香。玩耍之余还能发现天然的水果,一种是野葡萄,硕大的枝头上挂满黑黝黝的圆果子,轻轻一咬,粒粒曝汁,满嘴清香,酸酸甜甜的汁液沁人肺腑,如饮甘露。另一种叫马泡瓜,样子像小甜瓜,一根瓜蔓上能结七、八个果子,未熟时呈蓝绿色,成熟后果皮变黄,闻起来特别香,吃起来有丝丝甜味。玩耍中一旦遇到,玩伴们便大快朵颐。孩提时代最快乐的岁月,伴随着原生态的田野风光,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那片云彩。

  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几场秋霜过后,青纱帐逐渐褪去了绿色,幻化成金黄的田野,在天地间渲染出一种饱经沧桑的枯黄,那一棵棵玉米便成了沙漠里的胡杨巍然屹立,在蓝天下站成一个又一个方阵,向劳作一秋的父老乡亲昭示收获的希望。秋色接山坡,田上玉米黄,割玉米和掰棒子是收割时节的两种“酷刑”,父亲用小镢头把玉米秆一棵棵砍倒,母亲蹲下来把玉米棒子一个个剥下来,我和妹妹负责打包、装牛车,工作量大且繁琐辛苦。

  那时候各家各户把剥好的玉米挂起来,有的挂在房檐下,有的挂在墙顶上。村子里到处都是黄澄澄的玉米串串,远远看去如一根根金色的圆柱直冲云霄,又如金色瀑布一泻而下。一排排黄灿灿的玉米,一片片神秘莫测的青纱帐,一个个气氛祥和的收获季,一群群忘乎所以的乡村娃,生动了乡间岁月,厚重了烟火气息。

  童年的青纱帐已远去,生命轮回,草木枯荣。仰望乡土,我仿佛听见了青纱帐里蛐蛐的鸣叫;追寻乡思,我依稀看见了青纱帐里喜获丰收的欢笑;眷恋乡景,我又梦见了青纱帐里老牛负重前行的背影。青纱帐的故事将如影随形,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