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拍照,如今手机普及率高,人人皆会时不时地露上两手,尽管水准良莠不齐。从前,老百姓管拍照统称照相,得用照相机才算正式。摄影,则属艺术范畴。我的拍照技术,最初是在上高中时学会的。
20世纪70年代,照相机在家庭中尚属小众的奢侈品,一般人家少有。人们逢年过节、家有大事喜事,或郊游赏花有拍照的需求,首选去国营照相馆,那时常去的青岛照相馆,有街里的天真、万年青,四方区的红艺、四方。有一年夏天,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去逛中山路,碰巧遇到她许久未见的表弟和表弟新谈的对象,他们不由分说,拉着我们拐进了身后的万年青照相馆,拍了一张“急就章”的照片。此幅合影,成为我家诸多照片中,最有戏剧性也最莫名其妙的一张。那些年中山公园樱花盛开之季,国营照相馆照例会在公园樱花树下设置多个拍照点,左邻右舍几乎家家都有几张出自老照相馆的留影。另一个拍照的渠道,是去照相馆或经营摄影器材的商店里租借照相机,那时得按小时收费,并留取相关证件和押金。
我们是唱着“八十年代新一辈”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上高中,同学中几个脾性合得来的,结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组合中有两位女生,四五位男生。每逢暑期或节假日,六七人会结伴外出郊游,栈桥、中山公园、八大关、太清宫、北九水、华楼山,能想到的好玩的地方,山高路远也去。作为班里的文娱委员,通常租借照相机和拍照的活儿由我包办。在市内游玩选择的相机租借地,多是位于莱阳路33号的一家小型照相馆,离前海景点近,图个借还方便。照相机的式样,是当时颇为流行的上海产海鸥120型,操作简单,一学即会。120型照相机,要配上120的胶卷才能使用。最初练手时,主要选择黑白胶卷,一卷能拍16张,价格也便宜。从莱阳路出来,鲁迅公园近在咫尺。海边礁石、岬角凉亭、水族馆门前的石梯上,咔嚓咔嚓间,留下了一张张年轻欢快的笑脸。
第一海水浴场是必去的打卡地。那时候,高高的钟表楼还在,童话世界般的更衣室也在,后来又新添了海豚的大型雕塑,我的镜头里,真实地记录了这些已经消失的场景。八大关,最适宜郊游后野餐。找块绿草地,取出罐头、红肠、汽水、面包,摆满一地。那时候,八大关的游人还不多,极幽静。每次的游玩,乘兴而来,兴尽才归。
胶卷拍完了,冲洗照片是重头戏。送去照相馆当然最省事儿,但那年月学生兜里并没有几个闲铜子。伟人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的老邻居恰好在四方照相馆工作,精通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在他家里取了真经,按图索骥买回了显影粉、定影粉和相纸等必需品,又向老邻居借来剪裁相纸的铡刀和发红色光的台灯,以我家的吊铺为暗房,摸索着,悄悄地开了工。
术业有专攻。冲洗照片是个技术活,初学乍练交点学费自然免不了。为了看一下相纸什么样,忘记了师傅的叮嘱,结果一卷相纸全部曝了光,成为废品,真是心疼。吊铺上空间狭窄,夏天尤其闷热难耐,我和同学俩人蜷着身子,挥汗作业。好在后来渐渐上了手,有了经验,当第一张照片在简陋的暗房显影时,高兴劲自不必说,那份成就感,不啻获得一项重大科研成果。我们不少老同学手里,至今保存着那时的一些手洗老照片,尽管影像是黑白的,剪裁也不规整,却弥足珍贵。
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一种被称为傻瓜相机的全自动产品风靡一时,我小姨在外贸工作,托她买了一架富士牌的,小巧玲珑,用了好几年。后来照相机的品类越来越多,可谓眼花缭乱。我趁短暂在京工作期间,攒钱购买了一台佳能新纪元变焦自动照相机,款式新颖时尚,手感也好,当然价格也靓,花去了近2000元工资。这款相机伴随我走遍祖国大好河山,从张家界、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到徽州、婺源、楠溪江、富春江,再到黄山、庐山、衡山、井冈山,前后近二十年光景,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每当看到它,人生中的一段段闪亮的日子,像照相机里的胶片一样,划过脑际,永刻心间。
年轻时,我喜欢给别人照相,也乐意别人给我拍照。如今回想起来,却留有遗憾。我自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是爷爷最亲的孙辈。老人家去世那年,是1982年的春节,我才15岁。受当时家庭条件所限,没有机会也没去想和爷爷照一张合影,如今已成为不可弥补的伤痛。年岁久了,爷爷的样子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只记得他的大概轮廓。每至此时,我都幻想,若有一张和他的合照,该多好!
父亲节那天,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九宫格照片,是女儿每个成长阶段和我的合影,反响强烈,朋友们夸我是有心人。自女儿出生以来,我每年都会拍几组与她的合影照片,冲洗出来,收到影集中,时不时拿出来端详一番。遇到有故事的合影,不由得会从影集中单独抽出来,细细品味,默默回忆,每有所思。有好几次,望着年轻时的自己和稚嫩可爱的女儿,刹那间,泪眼婆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