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会莉

　　《乌乡薄暮》是作家周蓬桦最近出版的散文集，集中呈现了他散文的品质——悲悯、辽阔，充盈着生态散文自然质朴的气息，又溢满对人世的无限温情。

　　周蓬桦是对世界怀有深厚爱意的写作者，他追求一种诗性书写，将自己的梦幻植入其中，如清风吹去积聚已久的荫翳，带来舒展明朗的艳阳天。他让读者感受到这些作品是写给乌乡清晨日暮的情书，深具感染力和冲击力，蘸满着俗世浓烈的赤诚，散发着生命张力，高扬着生命热情。

　　书中的《采桑葚的盲童》是引起许多读者共情的作品。名叫冬嫂的养桑蚕女人，不同于娇柔女子，脾气火爆，说话直率，敢在桑园里放特大号的“二踢脚”。她扛过水泥、开过油坊、采过草药，还会养蚕酿酒。冬嫂酿制的酒有浓郁的桑葚子味道，让作者大为称赞。冬嫂是带着女儿过活的寡妇，难免遇到些泼皮无赖，艰辛苦涩的生活让她不得不凶猛粗糙起来。当名叫鸟儿的女孩子挎着篮子走来时，他“看到她的眼睛像镶嵌上去的两粒黑宝石，一动一动”。彼时全文戛然而止，可读者的心却被无形之力狠狠揪起来，似也明白了冬嫂凶悍伪装外表下的不易艰难，坚强的冬嫂和盲童的清纯，也就久久回荡在每位读者的心头。这便是周蓬桦的精彩绝伦之处：他凸显出再渺小再卑微的人，也有不甘于命运重压的抗争，也有自己的光彩和极力捍卫的尊严。

　　《乌力的茅屋》写的是两个男人横跨身份差异和空间距离的友情。作者第一次去长白山，下山途中遭遇困境，这时山林里住户乌力出场，对他施以援手，并开启了属于他们的友谊旅程。乌力敬重他是作家，他喜欢乌力如林中精灵般纯真充沛的本质。当作者再次造访长白山脚下的小茅屋时，乌力提着一盏巡山灯来迎接，烀好“不老也不嫩的野猪头”来迎接远方的贵客。可作者却沮丧于自己的食量，辜负了这位小友的盛情款待而心生微凉。文中作者不仅细致刻绘了长白山林的自然风貌，也描摹出山林中人特有的淳朴善良。乌力说，他怕哥哪一天烦了，再也不来了。读罢让人不禁为惺惺相惜的情谊心旌动摇，情难自禁。

　　作者以情同此心的方式书写了疼惜、软弱、倔强以及悲悯，文字里有属于人的惶恐、无奈，又蕴藏着柔情的温暖体温。无论是《乌乡行当》里因中蝎毒而亡的捕蝎高手，还是夜中喝退劫道的小蟊贼，第二天又送去苞米米查子的四姥娘，每一篇都聚焦于微末平凡的普通人，他写下的是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伤痕，他们心底的光亮，以及他们面对困窘的挣扎与执着。因新鞋被霸道父亲烧毁的姐姐，似乎她的天真烂漫停驻在被伤害的那刻，让人凄凄焉，童年的创伤对人的一生影响太过深远，姐姐要用一辈子去疗愈。《老姑的春天》里，老姑面对大表哥的意外身亡，告诉全家人说：“从今儿起，我们都忘记所有的苦与烦。放下悲伤向前走，从此不想再直视那一双忧郁和哀怨的目光。”这是艰难行的智慧和豁达，也是小人物在命运重重打击下的自我救赎。

　　在《盲琴师》《插树岭的忧伤》中，他把那片土地上百姓的情感与尊严写得炽烈而忧伤。经由他的笔触，乌乡土地上的万物真切地走到读者面前，坦率地展露出质朴、本真的样貌。可以说，周蓬桦是一位行走在大地上的作家，用心灵和脚步去丈量、去体悟、去写作，用真情实感刻录下乌乡的人间世相。

　　而他常常从我们忽略的、熟视无睹的点滴事物如露珠、蒲草丛、白桦树皮等入手，写出了独属于他的闪烁着星光的文字，并不断创新拓展着散文的新视角和新意象。在这里尤其要提到《田地被松鼠翻过了》《缓缓飘零的落叶》等作品，他将自己的笔深入乌乡的草木深处，不仅写下“头顶上的天蓝得像个大锅盖，遇到乌云笼罩时，天也黑得像个大锅盖”，更是发出这样的感慨：“人仅有生存的技能远远不够，还要拥有北斗星在夜幕下的照引，以及一颗与泥土兼容的素朴之心。”

　　阅读他的散文，会感受到汉字的语言修辞之美，发现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和谐、矛盾与纠缠，唤醒人们对天地万物的新认知、新感受。“一年一度春风至，蒲草丛被月光照亮。”“暮色里，蟋蟀的叫声从幽暗的沟渠中升起，运草车的轮子在果穗间滚滚向前。”闪耀的与轻盈的，凄美的和厚重的，热烈的和荒凉的，都同时出现在周蓬桦的文字里，于是那种意境悠远、令人着迷的场景就纷呈在读者面前。

　　《乌乡薄暮》带领读者去往那片幽深的林地，去唤醒人们沉睡已久的心灵和敏感。原来，我们的世界是如此丰美和充沛，原来我们的世界有这样的悲喜，这样的深情。正如他所说：“人活着，要时刻想着与美丽的物种相遇。”《乌乡薄暮》里就潜藏着如此美丽的物种，潜藏着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期待着与你的狭路相逢。

　　作者简介：邹会莉，媒体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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