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曼
与三五好友聚餐,闲聊起各自家乡的美食。话题流转到我的老家青岛,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罗列:啤酒、海鲜、花馍……我笑着应和,心底却翻涌着一个金黄的名字——脂渣。
脂渣着实算不得“体面”的特产。咬文嚼字,“脂”为猪油、“渣”为余料,最初是指熬制猪油剩余的碎末。当然,现在的精致小吃“脂渣”,早已有了新的身份和广泛的拥趸,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切成粗细均匀、厚薄适中的长条,以酱油、料酒、花椒粉、葱姜蒜等调味料腌制,入油锅慢火熬炸凝缩而成的焦黄、酥脆、香醇的肉片。
脂渣酥脆可口、入口即化、肉香浓厚,吃法也十分多样。若与白菜、冬瓜等素菜一起炖汤,可使汤汁更为鲜美浓醇;若切小块和黄瓜、洋葱等做成冷盘,脂渣的酥脆和蔬菜的清爽则相得益彰;或者干脆空口当成零食,享用原汁原味的肉香。
金黄喷香的脂渣,如同青岛人一般,有着淳朴实在、豪爽大气的特质,融合了齐鲁文化的“和”与海洋文化的“美”,口感浓醇香酥,回味悠长。
小小脂渣,承载着青岛百年美食文化。关于其起源,据传清朝咸丰年间,青岛李村有一妇人,为供儿子进京赶考,她将家中仅有的四两猪肉,以崂山草本香料调制,做成肉干,让儿子路上吃。后来儿子金榜题名,可母亲却已病逝,为纪念母亲,儿子让人按母亲的方法制作肉干,取名“脂渣”。从一开始,“脂渣”就与母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青岛的大集上常见这样的画面:一名大叔左手捞起一条条洗净切好的五花肉,右手挥舞一柄半人长的大勺,在硕大的油锅中不断搅动。随着勺子翻飞,油花翻涌如浪,肉条起初还舒展着粉白,渐渐便蜷缩成琥珀色。及至捞出倒入大铁盘里,刹那间香气四溢,半个集市都沉浸在这浓郁的芬芳之中。拿起一片入口,牙齿轻轻一碰,“咔嚓”,酥脆的外皮爆裂,油脂的香气直冲鼻尖,色、香、味皆是顶尖。小小的脂渣,溢出的是满满的幸福感。
然而,我心里最地道、最回味的是妈妈做的脂渣。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一般,逢年过节才能吃顿像样的肉。平日里,若是买回猪肉,要切成好几个小块,分装好冻到冰箱里。母亲做菜的时候,我就站在狭窄的厨房门口等待着。有时母亲看我实在嘴馋,就给我做点脂渣。家里的脂渣不比外面,没有那么精细与奢侈。母亲将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块,锅里铺上没过锅底的油,把肉倒入锅中,而后一圈圈搅动铲子,小火慢炸,直到猪肉渐渐泛起细密的油泡,最后缩成玲珑的颗颗金粒子。
“晾凉了再吃,小心烫着嘴!”母亲说着,把一小碟脂渣端出来,用手指捻着,从盐盒里撒上一点盐。我自然是等不及,爬上凳子,捏起一块又一块送到嘴里。脂渣还带着热气,烫了舌头,忍不住用门牙咬住,一边吸溜凉气一边咀嚼。母亲炸的脂渣,酥酥脆脆的薄皮下,包裹着黏糊糊、滑溜溜的猪油,一口下去,油水混着口水一并滑入喉咙。“太好吃啦!”不过几分钟,本就不多的脂渣就被我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正餐是不受影响的,小小的脂渣只勾起了我肚里的馋虫,还等着一顿大餐呢。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工作,临行前一晚,母亲总为我炸上一大包脂渣,牛皮纸包紧,再用麻绳捆牢。在异乡的日子里,每当打开那牛皮纸包,脂渣的香气瞬间弥漫,往昔与母亲共处的画面便潮水般涌上心头。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温柔的叮嘱,还有我儿时不雅的吃相,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小小的脂渣,宛如一条纽带,跨越了千山万水,将我与家乡、与母亲紧紧相连。
岁月,在母亲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可她为我炸脂渣的手艺从未改变。而我,也在一次次与脂渣的重逢中,愈发懂得这份家乡味道的珍贵。母亲的脂渣,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惦念。